奇门遁甲八门吉凶,休生开为吉,伤门反藏一线生机

147小编 83 2025-08-10

你可曾听闻,绝境之中,往往暗藏柳暗花明的玄机?

奇门遁甲,古之秘术,分八门以定吉凶。

休、生、开三门,世人皆道大吉大利。

然那主刑伤、耗损的伤门,是否真的意味着万劫不复?

当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一位隐世之人,却在那片凶险之地,窥见了一丝微光。

一线生机,究竟藏于何处?

罗霄山脉深处,云雾常年不散,仿佛一层亘古的纱幕,将山下的清水村与外界隔绝。村中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溪流却一日比一日枯瘦,露出了嶙峋的河床。老榆树下的井口,每日排起的长队越来越焦躁不安,水桶磕碰着井壁,发出空洞的回响。旱魃的阴影,沉沉压在每一个村民的心头。

清水村的老族长赵伯,眉头锁得比那山间的沟壑还要深。他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抚过祠堂里那块记载着祖辈迁徙、兴衰的石碑,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水,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村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宿老,在昏暗的祠堂里争论不休,最终,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被带着敬畏与忐忑提起——隐龙谷,云襄先生。传说这位避世而居的高人,通晓天地玄机,尤擅那神秘莫测的“奇门遁甲”之术。

赵伯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踏上隐龙谷布满苔痕的石径。谷口幽深,古木参天,只闻鸟鸣涧响,不见人烟。转过一道逼仄的山崖,豁然开朗。几间竹屋依山而建,简朴得近乎寒素。一个青年正背对着小径,在屋前一方青石板上凝神作画。他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形颀长,墨发松松挽着,周身透着与世无争的沉静。石板上并非山水花鸟,而是纵横交错的线条与繁复难辨的符号,隐隐构成一个奇异的盘局。

“云襄先生……”赵伯的声音带着久旱盼甘霖的嘶哑。

青年闻声,手腕悬停,笔尖一滴墨悄然落在盘局中心。他缓缓转过身。那是一张清俊而略显苍白的脸,眉目疏朗,眼瞳却深邃如古井,仿佛沉淀了太多不可言说的过往。他看着风尘仆仆、满脸忧急的老族长,并未显露出多少意外,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笔,那笔杆是一截温润的竹枝。“族长亲临,必有要事。”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

赵伯急切地诉说着村中无水之苦,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哀求:“……井水将竭,溪流已断,田亩龟裂,再这样下去,全村老少……先生通晓天地玄奥,求您指一条生路!”他浑浊的眼中,满是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冀。

云襄沉默地听着,目光却越过赵伯焦虑的面容,投向远方天际。那里,几缕薄云被夕阳染上最后一抹淡金,随即迅速被沉沉的暮霭吞噬。他走回青石板前,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些墨迹未干的线条,良久,才低低一叹,似有万般无奈:“奇门推演,耗神费力,更牵动无形气机。然……人命关天。”这声叹息,轻得如同竹叶落地,却重若千钧。他最终点了点头。

云襄并未立刻随赵伯下山。他需要时间。一连三日,他闭门不出。竹屋的窗棂映着他伏案的身影,案头堆满了泛黄的古卷,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星图与卦象。更多时候,他独自立于谷中高处,仰观星辰流转,俯察山形地势。夜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他像一尊融入山岚的石像,唯有那双映着星光的眼眸,在急速地计算、推演。指尖在虚空中虚点,仿佛在拨动无形的丝线。奇门遁甲,这门古老的术数,以时间与空间为经纬,排布出象征吉凶祸福的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每一个方位,每一刻变化,都蕴藏着截然不同的契机与风险。

第四日清晨,云襄出现在村口。他换了一身更整洁的青色布袍,背上多了一个陈旧的青布包袱,里面似乎装着罗盘和一些书卷。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他没有多言,只对等候多时的赵伯及几位村中主事者道:“随我来。”

他没有去干涸的溪流边,也没有去那口深井旁,而是径直走向村庄的西北方向。那里地势渐高,土层下裸露出大片灰白色的坚硬岩石,只有零星的、耐旱的荆棘和低矮灌木顽强地附着在上面,一派荒凉景象。空气也显得格外干燥。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扛着锄头、铁锹跟在后面,脸上半是好奇半是疑虑,不明白这位清瘦的先生为何带他们来到这片公认的不毛之地。

云襄停下脚步,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古旧的黄铜罗盘。罗盘表面磨得锃亮,天池中的磁针微微颤动着。他凝神屏息,手指极其稳定地托着盘身,目光在罗盘复杂的刻度与远处连绵的山势间反复比对、校准。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吹过灌木的沙沙声,和村民们压抑的呼吸声。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终于,他缓缓抬起头,指向脚下这片坚硬荒芜的土地,声音清晰而肯定:“此处,正合‘休门’之位。休门主休养生息,安宁和缓,如静水深流。若循此位深掘,可得清泉,滋养一方。”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带着希望的骚动。赵伯脸上也露出喜色。

云襄的目光却并未停留,他谨慎地移动了几步,罗盘指针随之微妙偏移。他指向左前方一处略为低洼、生长着几丛茂密茅草的小坡地:“此地,乃‘生门’所在。生门主生机勃发,万物生长,气机最为旺盛通达。开掘此门,水源必丰沛而长流,最为稳妥。”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自然的推重。

接着,他又指向更远处,靠近山脚一片碎石遍布、连荆棘都稀疏的地方,补充道:“那边,当属‘开门’。开门主开阔畅达,四通八达。若得水,其势奔涌,利灌溉远播。”他顿了顿,将罗盘稳稳托在掌心,让周围的村老和青壮都能看清那指向三处吉位的磁针,“休、生、开,此三门皆属大吉之位。依天地之理,循此三门择一深掘,引水入村,当无大碍。诸位可自行斟酌。”

他的分析条理分明,吉位指向清晰,更有古老罗盘为证。村民们紧绷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低声议论着,目光热切地在休、生、开三块区域来回扫视,仿佛已经看到了清泉喷涌的景象。赵伯也连连点头,抚着胡须,显然倾向于在“生门”或“开门”动土。希望,如同久旱后第一滴雨,浸润着每一个干渴的心田。

然而,就在众人即将拍板定下吉位之时,一个略显粗嘎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等等!”

说话的是村里的李石匠。他身材高大壮实,像一块移动的山岩,长年的石匠生涯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和岩石般的坚硬棱角。他排开众人,大步走到云襄所指三块吉地旁边,伸出粗糙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旁边一块更为陡峭、几乎全是裸露风化石壁的区域。那石壁在烈日下泛着刺眼的白光,寸草不生,只有几道深刻的裂缝狰狞地蜿蜒着。

“云先生!”李石匠的声音洪亮,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自信,“您说的这些门道,俺们庄稼汉不懂!俺就知道,俺爹、俺爷爷,他们那一辈的老石匠传下过话!就这块大石壁下头,早年打过一口废井!虽然没出水,但俺爷爷亲口说过,这底下听声儿不一样,闷闷的,像有大空洞!有空洞就有水!祖辈的手艺和话,还能有假?俺看,要挖,就挖这儿!”

他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滚烫粗糙的岩壁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仿佛在为自己的话增添分量。那石壁纹丝不动,只有几缕被震落的石粉簌簌飘下。他环视众人,眼中闪烁着一种对祖辈经验近乎盲目的崇拜和笃定:“祖宗的话,比啥罗盘都管用!挖别处?那是舍近求远,瞎耽误工夫!”

李石匠的坚持像一块巨石投入刚刚平静的水面,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人群立刻分成了两派。一部分年纪较大的村民,尤其是曾经历过早年那口废井挖掘的老人,脸上露出了犹豫和回忆的神色,窃窃私语着“老石匠的手艺是硬道理”、“那底下听着是有点空响”。而以赵伯为首的另一部分人,则更倾向于云襄用罗盘推演出的三门吉地。双方各执一词,争执声越来越大。赵伯试图劝解,但李石匠的牛脾气上来,梗着脖子,寸步不让,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喧嚣之中,云襄始终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低垂,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罗盘。磁针此刻正微微颤动着,并非指向那三块吉地,而是不偏不倚,正正对着李石匠所拍打的那片寸草不生的陡峭石壁区域!那针尖的颤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罗盘边缘一个刻着雷霆纹饰的方位——那是震宫,伤门所主之象。奇门八门之理在他心中飞速流转:休门如静水,生门如春木,开门如长风,皆孕育生机。而伤门,主震卦,象征雷霆、震动、刑伤、耗损,乃大凶之门。若强动此门,轻则劳而无功,重则灾祸立至。他深知此理,内心挣扎如沸水翻腾。祖辈的经验固然值得尊重,但这罗盘所指,这天地气机所显……凶险昭然若揭。

最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山涧的凉意和沉甸甸的责任。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争执的人群,最后落在李石匠那固执而充满期盼的脸上,也掠过赵伯眼中的焦虑。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族长,诸位乡亲。”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云襄的指尖,轻轻点在罗盘磁针所指的方向——那片狰狞的白色石壁。“此地,”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伤门。”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抽冷气的声音。“伤门?”有老人失声低呼,显然听过这个凶名。

“不错,”云襄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伤门主震,位在东方。其性刚烈,主刑伤、耗损、争斗。若强行开掘此门,犹如引雷入室,极易引发不测之变,恐有……地动山摇之险。”他没有用更骇人的词汇,但“地动山摇”四个字,已足以让所有人脸色发白,李石匠的眉头也狠狠拧了起来。

“然则,”就在众人惊惧之色刚起,云襄话锋陡然一转,他的目光变得异常深邃,仿佛穿透了那厚厚的岩层,望向不可知的深处,“天地之道,阴阳相生,祸福相依。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伤门虽凶险绝伦,为八门至凶之地,但其至凶至险之处,亦往往……暗藏一线变数,一线极其微渺、难以把握的生机。” 他的目光投向那嶙峋的石壁,仿佛在审视一个沉睡的、充满毁灭力量却又蕴含一丝奇特可能的巨兽。

“震卦之象,动也。”他像是在对众人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确认,“伤门之动,可主崩摧,亦可主……破而后立?其下若有空洞,震动传导,或能……另辟蹊径?” 他斟酌着词句,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缓慢而慎重,像是在悬崖边缘小心翼翼地行走,“此一线生机,不在求水之利,而在绝境之中,或存通变之隙。但此生机,如风中烛火,稍纵即逝,且需付出难以预料的代价方能引动。吉凶难测,祸福难料。”

他最后看向赵伯和李石匠,眼神坦然而凝重:“三门吉地,稳妥安泰,乃循天道。伤门险地,九死一生,纵有一线之机,亦是刀锋舔蜜。何去何从,请族长与诸位……慎之又慎。” 他将选择权,沉重地交还给了清水村的命运。

云襄一番话,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炸开了锅。伤门!九死一生!一线生机!这些词反复冲击着村民的耳膜。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许多人的心脏,吉位三处就在眼前,安稳可靠,何必去那凶险之地玩命?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看向那片白色石壁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忌惮。

然而,李石匠的脸却涨成了酱紫色。云襄对祖辈经验的“否定”,尤其是那“刀锋舔蜜”的比喻,彻底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倔强。“俺不信!”他猛地一跺脚,脚下的碎石都跳了起来,“先生您说的那些玄乎道理,俺听不懂!俺就知道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不会错!那底下有空响,有空响就有水!你们怕死,俺不怕!”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几个平日交好、同样孔武有力的青壮吼道:“栓子!铁牛!抄家伙!跟俺上!挖!就挖这儿!祖宗在天上看着呢,还能害了子孙不成?出了事,俺李老三一人担着!”

他的吼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和蛮横的煽动力。几个被他点名的青壮,平素就佩服李石匠的胆气和手艺,此刻被他豪气一激,又被“祖宗保佑”的信念鼓动,热血上涌,立刻应声:“对!听三哥的!”“挖!怕个球!”他们扛起沉重的铁镐和钢钎,大步流星地冲向那片陡峭的石壁,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固执和证明自己的渴望。

“老三!使不得啊!”赵伯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变了调,想要阻拦。但李石匠几人动作极快,镐头已经狠狠砸在了滚烫坚硬的岩壁上!

“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伴随着飞溅的火星,震得人头皮发麻。巨大的反震力让首当其冲的李石匠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顺着镐柄流下,他却浑若未觉,赤红着眼睛吼道:“用力!给俺砸开它!”

“铛!铛!铛!” 一下又一下,沉闷而狂暴的敲击声在山谷间回荡,如同敲打在所有人的心鼓上。每一次撞击,都让那看似坚固的岩壁微微震颤,细小的碎石和粉尘簌簌落下。其他村民被这疯狂的气势震慑,一时竟无人敢上前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心提到了嗓子眼。

云襄站在人群外围,脸色在镐头撞击的火星映照下显得更加苍白。他紧抿着嘴唇,指节因用力握着罗盘而微微发白。罗盘天池中的磁针,此刻正疯狂地左右摇摆,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竟近乎旋转起来!一股极其不祥的悸动感,顺着脚下的大地隐隐传来,仿佛有什么沉睡的凶兽被这粗暴的敲击惊扰,即将苏醒。他猛地抬头,望向那片被疯狂开凿的石壁,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来不及了!凶兆已现!

“住手!快退——”他厉声疾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急,试图穿透那震耳欲聋的敲击声。

然而,晚了!

就在他喊声出口的刹那,李石匠高高抡起的铁镐,正携着全身的蛮力,狠狠砸在石壁上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边缘!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来自地心深处。不是岩石崩裂的声音,而是大地本身发出的痛苦呻吟!李石匠脚下的地面,如同被抽去了筋骨,毫无征兆地向下猛地一塌!那塌陷瞬间扩大,形成一个深不见底、边缘犬牙交错的巨大黑洞!烟尘如同喷发的火山灰,轰然冲天而起!

“啊——!”“救命!”“地陷了!”凄厉的惨叫和惊呼瞬间撕裂了空气。

站在塌陷边缘的李石匠和离他最近的栓子、铁牛三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身影瞬间被翻滚的烟尘和塌陷的土石吞噬!他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便消失在无底的黑暗中。巨大的吸力拉扯着周围的一切。靠得稍近的七八个村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力量猛地拽倒、拖向那不断扩大的深渊边缘!他们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抠抓着身边松动的泥土和石块,发出绝望的哭嚎。

赵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跄后退,重重摔倒在地,老眼昏花地看着眼前的惨剧,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混乱、烟尘、惨叫、绝望的哭嚎……如同末日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逆着奔逃的人流,决绝地冲向那吞噬生命的巨大陷坑边缘!是云襄!他清俊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漫天烟尘中亮得惊人,死死锁定在几个即将被完全卷入深渊的村民身上。

他身形快得不可思议,脚尖在几块即将崩落的岩石上借力疾点,动作轻盈却带着千钧之力。长袖翻飞间,他的手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一个村民的后衣领,猛地向后一甩!那村民惊叫着,被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力量抛离了塌陷区,滚落在相对安全的土坡上。

没有丝毫停顿!云襄身体在半空中一个不可思议的拧转,避开一块当头砸落的巨石,左手再次探出,抓住了另一个村民的手臂。同时,他的右脚猛地踏在一块凸起的、布满裂纹的岩石上,试图借力将人带出。

然而,就在他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际——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他脚下那块赖以支撑的凸岩,承受不住接连的巨力冲击和地底深处的震动,轰然碎裂!无数尖锐的碎石如同暴雨般迸射!

云襄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唯一的支撑点!巨大的塌陷吸力如同无数只无形的地狱之手,猛地攫住了他!被他抓住的那个村民惊恐的尖叫声在耳边放大。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拉扯着他,连同那个村民,一同向着下方翻滚的烟尘和无尽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视野在颠倒翻滚,耳畔是土石崩塌的轰鸣和上方传来的、迅速远去的、撕心裂肺的哭喊。最后的意识里,云襄只看到上方那越来越小、被烟尘遮蔽的、惨白的一线天光。

自从那天起,李石匠拍打的那片岩壁连同塌陷的巨坑,成了清水村所有人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流着恐惧与悔恨的鲜血淋漓的伤疤。

侥幸留在坑外的村民,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日夜徘徊在陷坑边缘,嘶哑地呼唤着亲人的名字,将食物和水用绳索小心翼翼地吊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祈祷着奇迹降临,哪怕只是听到一丝微弱的回应。

然而,深渊之下,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如同最冷酷的回应,吞噬着所有渺茫的希望。

冰冷的绝望,比干旱更彻底地扼住了清水村的咽喉。

云襄,连同他窥见的那一线微茫生机,就这样被那凶险的伤门,彻底吞没了吗?

冰冷,坚硬,死寂。

云襄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中缓缓浮起,如同沉船被打捞出水。最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意,仿佛浸在冰水里。紧接着是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骨头像散了架,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胸口闷痛。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光线。只有极远处,从塌陷坑口方向透下的一丝极其微弱、惨淡的灰白,如同垂死之人的目光,勉强勾勒出周围环境的恐怖轮廓。

他正仰面躺在一片冰冷的乱石堆上,尖锐的棱角硌得生疼。身下是潮湿的泥土和碎石。空气浑浊不堪,弥漫着浓烈的尘土味、岩石的腥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地底深处的阴冷霉味,吸入肺腑,带着铁锈般的冰凉感。

“呃……” 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气若游丝。

是李石匠!云襄心头一紧,忍着剧痛,挣扎着循声挪动身体。黑暗中,他摸索到一只粗壮却冰凉的手臂。李石匠庞大的身躯就歪倒在他不远处,半边身子被几块脸盆大小的乱石压住,呼吸微弱而急促。

“栓……栓子?铁牛?”李石匠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死的虚弱和巨大的恐惧,“你们……在哪?应俺一声……” 他徒劳地呼唤着同伴的名字,声音在死寂的洞穴里空洞地回响,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上方偶尔传来极其细微的土石滑落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云襄的心沉了下去。他挣扎着坐起身,不顾全身的疼痛,开始摸索周围。触手所及,皆是冰冷、湿滑、棱角分明的岩石。空间似乎不大,像是一个被巨力强行撕裂、挤压出来的不规则洞穴。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松动的地方,扩大着摸索的范围。

没有水。只有冰冷的岩石和湿泥。他摸到了另外两个毫无生气的躯体,冰冷而僵硬。是栓子和铁牛。他们没能逃过那灭顶的冲击。一种沉重的悲凉和无声的谴责,弥漫在这狭小的死亡空间里。

“死了……都死了……”李石匠似乎也感知到了这绝望的死寂,他压抑的呜咽变成了绝望的嚎啕,在封闭的洞穴里撞击回荡,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是俺……是俺害死了他们!俺该死啊!俺不该……不该不听先生的话!俺的错!都是俺的错啊!” 他用还能动的那只手疯狂地捶打着身下的乱石,鲜血从崩裂的虎口和压伤的部位渗出,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心如刀绞的绝望。他痛恨自己的固执,痛恨那盲目崇拜的祖训,更痛恨自己将云襄和这些信任他的兄弟一同拖入了这绝境。

云襄沉默地听着。黑暗中,他看不清李石匠的表情,但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捶打声,比任何指责都更沉重地压在他心头。他没有说话,只是摸索着,轻轻按住了李石匠那只疯狂捶打的手。触手一片黏腻冰凉,是血和冷汗。李石匠的身体猛地一僵,哭声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哽咽和抽泣。

“省些力气。”云襄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暂时打破了绝望的漩涡,“哭喊,救不了命。”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小心地避开李石匠被压住的身体,忍着自身的伤痛,开始仔细地探查这个将他们囚禁的狭小石穴。指尖在冰冷潮湿的岩壁上一点点滑过,感受着每一处凹凸、每一条裂缝的走向和纹理。空气流通极其微弱,带着凝滞的腐朽感。唯一的“光源”是头顶极高处那针尖般大小的惨白微光,它微弱得甚至无法照亮一臂之外的东西。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黑暗和缓慢消耗的生命力。

饥饿像苏醒的毒蛇,开始噬咬胃壁。干渴感更是如同火焰,灼烧着喉咙。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李石匠的抽泣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绝望,如同这地底的黑暗,浓稠得令人窒息,一点点侵蚀着残存的意志。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几个时辰。李石匠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意识似乎也开始模糊,偶尔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呼唤着死去同伴的名字,夹杂着痛苦的呻吟。云襄靠坐在冰冷的岩壁旁,闭着双眼,似乎在积攒最后的力量。身体的疼痛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意识也时而模糊。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支撑在岩壁上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处凹陷。那触感……有些异样。不是天然岩石的粗糙或平滑,而是……一种规律的刻痕?极其细微,但在指尖的触感下,却异常清晰。

云襄猛地睁开眼!尽管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但他的精神瞬间高度集中。他挪动身体,凑近那处岩壁,屏住呼吸,用指腹最敏感的肌肤,极其仔细地、一寸寸地重新触摸、感受那片区域。

冰冷、坚硬的岩石表面。一道竖直的刻痕,很深。旁边是三道平行的、略浅的横刻痕,间隔均匀。再往下,又一道竖直深痕……这种组合……这种排列……云襄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

这不是天然形成的!这分明是人为刻下的符号!而且,这符号的构成……他太熟悉了!

他强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指尖顺着那刻痕的纹路,在虚空中快速地勾勒、描绘。一道竖,三道横……这分明是……震卦的卦象!

震卦!上震下震,阳爻奋出,象征雷霆万钧,震动天地!而这震卦,恰恰对应着奇门遁甲八门之中的……伤门!

伤门!震位!一线生机?!

这个认知如同黑暗中骤然劈下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凶险、所有那看似矛盾的解释,在这一刻疯狂地串联起来!

“伤门反藏一线生机……”

他当时的话,并非虚言!这生机,并非指他们能轻易找到水源。而是指这伤门震位所象征的“动”与“变”!

震卦之动,主崩摧,主毁灭。这塌陷,不就是伤门凶险的极致体现?但震卦之动,亦主破而后立!主开辟!主打通阻塞!

这深埋地底、刻于震位岩壁上的震卦刻痕,绝非偶然!它是警示?是提示?还是……一条被前人刻意留下的、指向生路的隐秘标记?这刻痕指向何方?

云襄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咚咚咚,撞击着肋骨,仿佛要挣脱这黑暗的束缚。一股滚烫的、名为希望的热流,混合着巨大的惊疑,猛地冲上头顶,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和虚弱。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刺痛来确认这不是濒死的幻觉。

“李……李师傅!”云襄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摸索着抓住李石匠冰凉的手臂,用力摇晃了一下,“醒醒!快醒醒!你看这里!”

李石匠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醒,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意识似乎还在游离:“……先生?咋……咋了?”他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

“看!用手摸!这岩壁!”云襄急切地将李石匠那只还能动的手,引向那处刻着震卦纹路的岩壁,“仔细摸!告诉我,这刻痕,是不是指向……某个方向?或者,刻痕的深浅,有没有特别的规律?尤其是它延伸出去的尽头!”

李石匠被云襄语气中那股从未有过的、近乎灼热的急切所感染。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伤痛和绝望。他强打精神,粗糙的手指带着石匠特有的敏锐触感,颤抖着、却异常仔细地抚摸着那片冰冷的岩壁。指尖划过那深刻的竖痕,感受着三道平行横刻的力道和走向。他顺着刻痕的纹路,一寸寸地向旁边摸索,向刻痕延伸的尽头探索。

“这……这是人刻的!很老的刻痕了……”李石匠嘶哑地确认,带着惊疑。他的手指在刻痕末端反复摩挲、按压。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指尖停留在一处细微的、与周围触感截然不同的地方!

“先生!”李石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石匠的笃定,“这……这刻痕的尖儿,指着这边!而且……而且它指着的这块石头……这接缝……这手感……不对!这石头不是天生的!像是……像是后来被人堵上的!缝隙很细,但俺摸得出来!这堵上的石头后面……是空的!俺能感觉到一点点……一点点风!很凉的风!”

空腔!凉风!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云襄脑中轰然炸响!所有的碎片瞬间严丝合缝地拼凑完整!

伤门震位!震卦刻痕!被堵住的通道!后方的空腔与凉风!

这绝非偶然!这是人为!是前人留下的生路标记!震卦所指,伤门所藏的一线生机,并非指向水源,而是指向这条被刻意隐藏、堵塞的、通往未知空间的逃生通道!

“破而后立……打通阻塞……”云襄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绝境逢生的璀璨光芒,“是了!这就是伤门那‘一线生机’!不在求水,而在求存!在绝境中的变通与……开辟!”

他猛地抓住李石匠的手,那手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微微颤抖:“李师傅!我们还有机会!你祖辈传下的‘听声辨空’之技,你这一身开山裂石的本事,就是此刻唯一的钥匙!这堵死的石头,必须破开!这后面,就是生路!”

李石匠愣住了。祖辈的手艺……在这绝望的地底深渊,竟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迟来的、混杂着悔恨的明悟冲击着他。他那只完好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身边一块棱角分明的坚硬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响声。黑暗中,他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上,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俺……俺明白了!”李石匠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先生,您指方向!俺这条命,还有这身力气,您说怎么使,就怎么使!” 求生的意志和石匠的本能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压倒了伤痛和绝望。他挣扎着,试图挪动被压住的身体,去够散落在附近的、他们坠落时一同掉下来的铁镐和钢钎。每一次挪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但他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云襄立刻行动起来。他凭借着刚才对震卦刻痕方向的记忆和对李石匠所描述位置的判断,在黑暗中精准地摸到了那块“手感不对”的堵路巨石。它嵌在岩壁的一个凹陷处,与周围的岩石接缝极其紧密,若非李石匠这样的老石匠凭借触感,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异样。他仔细摸索着巨石的边缘,寻找着最薄弱的着力点和可能存在的天然裂纹。

“李师傅,左下方!岩石接缝处,有一道天然的细裂,虽被填塞,但必是薄弱所在!倾尽全力,击其一点!”云襄的声音冷静而急促,如同战场上的指挥官。

“好!”李石匠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猛兽发出最后的咆哮。他拼尽全身力气,终于够到了半截埋在碎石里的钢钎。他用肩膀顶住冰冷的岩壁,以被压住的身体作为支撑点,将钢钎尖锐的一端,死死抵在云襄所指示的那道接缝细裂处。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了那把沉重的铁镐。

“嘿——!” 一声凝聚了所有痛苦、悔恨和求生欲望的暴喝,从李石匠的胸腔深处迸发!他仅存的力量,他石匠世家传承的千钧臂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到紧握铁镐的手臂上!

铁镐带着开山裂石的气势,狠狠砸在钢钎的尾端!

“铛——!!!”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闷、都要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在这狭小的死亡洞穴里轰然炸开!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锤子,狠狠敲击在云襄的耳膜和胸腔上,震得他气血翻涌,眼前发黑!

然而,这一击的效果,却石破天惊!

没有碎石飞溅,没有火星迸射。那块堵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厚重巨石,在承受了这凝聚了石匠最后生命精华的绝命一击后,竟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呻吟般的“嘎吱……嘎吱……”声!紧接着,一道清晰可见的、如同闪电般的巨大裂痕,瞬间从钢钎尖端的位置蔓延开来,迅速爬满了整块巨石表面!

“有门儿!!”李石匠狂喜地嘶吼,声音因激动而扭曲,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他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压在身上的石头,眼中只剩下那道越来越宽的裂痕!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最后的潜能,他再次高高举起铁镐!

“轰——哗啦!!!”

第二记重锤落下!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块不知堵住了多少年的巨石,再也无法承受这来自内部的、精准而狂暴的力量,轰然崩解!大大小小的石块向内塌陷、滚落!一个仅容一人勉强爬行的、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一股远比洞穴内阴冷潮湿的空气,带着明显的、新鲜得多的泥土和苔藓气息,猛地从洞口中汹涌而出!如同久旱后第一缕带着水汽的风,瞬间灌满了这绝望的囚笼!这气息,冰冷,却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生的希望!

“风!是活风!”云襄失声叫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这救命的空气,肺部那火烧火燎的灼痛感似乎都减轻了一丝!

“通了!真的通了!”李石匠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巨大的喜悦和虚脱感同时袭来,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铁镐。压在身上的石块似乎也不再那么沉重得令人窒息。

生的通道,就在眼前!这深埋于伤门绝境之下、由震卦指引、以石匠之力破开的洞口,便是那“一线生机”的具现!

“快!李师傅!”云襄立刻俯身,不顾碎石锋利,开始奋力扒开洞口边缘那些松动的、阻碍通行的石块。他一边清理,一边急促地对李石匠道:“你被压着,我先探路!若前方可行,立刻回来助你!”

“先生小心!”李石匠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眼中充满了希冀,也有一丝担忧。

云襄不再多言。生的希望就在眼前,容不得半分迟疑。他深吸一口气,将身体尽量放低,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个刚刚打开的、散发着冰冷新鲜空气的狭窄洞口!

洞口狭窄逼仄,仅容一人匍匐爬行。尖锐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不断刮蹭着他的身体,留下道道火辣辣的疼痛。但此刻,这疼痛反而成了生的证明。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挪动。前方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越来越清晰的、带着水汽的凉风,持续不断地迎面吹来,如同最温柔的指引。

不知爬行了多久,膝盖和手肘早已磨破,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钻心的刺痛。就在体力即将耗尽之际,前方逼仄的通道似乎突然变得开阔了一些!风的流动感也骤然加强!

他奋力向前一探——

没有路了!

但下方,却传来清晰无比的、潺潺流动的水声!那声音在死寂的地底显得如此悦耳,如此生机勃勃!如同天籁!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向下摸索。指尖触到了冰冷、光滑的岩石。再往下探……冰凉!湿润!是水!流动的水!

一条地下暗河!

云襄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忍着激动,伏在洞口边缘,将头小心翼翼地探出,努力睁大眼睛向下方望去。绝对的黑暗,视觉完全失效。但听觉和触觉被放大到了极致。

水声就在下方不远处,哗哗流淌,带着一种奇特的空灵回响。他侧耳细听,努力分辨着水流的去向和周围空间的轮廓。那回响……空间似乎很大!而且,顺着水流的方向,那风声……似乎通向更远的地方?甚至……似乎有极其微弱、难以分辨的、类似……鸟鸣?的声响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

鸟鸣?地底深处怎么可能有鸟鸣?除非……这条暗河,通向外界?!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击中了他!伤门震位,破开阻塞,竟直通一条流向外界的地下暗河!这难道就是那“一线生机”的最终指向?

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立刻转身,不顾身体的疲惫和伤痛,以最快的速度沿着狭窄的通道往回爬。碎石刮擦着伤口,他浑然不觉。生的希望如同烈火,灼烧着他残存的每一分力气。

“李师傅!有路!有活水!下面有暗河!有风!很可能通外面!”云襄几乎是撞回了那个小石穴,声音因激动和缺氧而嘶哑变形,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振奋。

“真……真的?!”李石匠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哭腔和不敢置信的狂喜,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甚至牵动了压住他的石块,“老天爷……祖宗……先生!俺……俺……”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希望让他几乎失语。

“省点力气!我们得把你弄出来!”云襄立刻冷静下来。希望在前,但李石匠还被压着。他借着那丝微光,迅速扫视压在李石匠身上的几块巨石。最大的一块,正好卡在他的腰腿部。云襄的目光锁定在巨石与地面接触的一个点上,那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可以利用的凹坑。

“李师傅,听我说!”云襄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看到你左腿边那块石头下的凹坑没?把你的钢钎,斜着插进去!用尽全力撬!我给你一个支点!记住,只能撬一次!成败在此一举!”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在周围寻找。他找到一根相对粗壮、碗口粗的断裂石笋,将其艰难地拖过来,一端死死顶住那块巨石的侧面,另一端则寻找到一个相对稳固的岩石凸起作为支撑。他用自己的肩膀和后背,死死抵住这根临时找来的撬棍中段,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支撑。

“准备好了吗?”云襄的声音因用力而紧绷。

“好……好了!”李石匠咬紧牙关,将仅存的力量灌注到握着钢钎的手臂上,钢钎尖端死死楔入云襄所指的那个凹坑缝隙。

“听我口令!一!二!三!撬——!”

“给俺起——!!!”

两人同时爆发出生命中最狂暴的怒吼!云襄用尽全身力气,肩膀和后背死死顶住那根粗大的石笋撬棍,如同生根一般!李石匠则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和求生的意志,都压在了那根斜插的钢钎上!

“咯吱吱——!!!”

令人牙酸的、岩石剧烈摩擦的声音刺耳地响起!那块压在李石匠身上的最大巨石,在两根撬棍形成的合力下,竟然真的、极其缓慢地、向上抬起了一丝缝隙!

就是这一丝缝隙!

“啊——!”李石匠发出一声痛极也狂喜的嘶吼,抓住这千载难逢的瞬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将身体从那一丝缝隙中向外狠狠一抽!

“噗通!”沉重的身体砸落在旁边的碎石堆上,带起一片烟尘。

巨石失去了支撑,轰然落下,砸在原地,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整个洞穴都在颤抖。

“成了!出来了!”云襄脱力般松开石笋,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汗水瞬间浸透了衣衫。肩膀和后背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但他毫不在意。

“先生!大恩……大恩……”李石匠趴在碎石上,劫后余生的泪水混合着血污流下,他挣扎着想给云襄磕头。

“省点力气!”云襄喘息着打断他,挣扎着爬起,“能走吗?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跟着我爬!生路就在前面!”

生的希望如同最强劲的强心剂。李石匠咬碎了牙,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拖着一条几乎失去知觉、血肉模糊的伤腿,用双手和一条完好的腿,跟在云襄身后,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爬向那个刚刚打开的、散发着凉风和希望气息的狭窄洞口。

黑暗的通道,再次成为他们与命运搏斗的战场。每前进一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体力的透支。云襄在前,用手肘和膝盖开路,碎石和尖锐的岩棱不断划破他的衣衫和皮肤。李石匠在后,沉重的身躯和伤腿是巨大的负担,他紧咬着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指甲在湿滑的岩石上抠挖得鲜血淋漓,只为跟上前面那道引领他走向光明的青色身影。

不知爬行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再次失去意义。只有那潺潺的水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如同黑暗中最动听的乐章,支撑着他们残存的意志。终于,云襄再次抵达了那个俯瞰地下暗河的洞口!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他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探出洞口,双手摸索着下方湿滑的岩壁,寻找着落脚点。下方是奔腾的暗河,水流湍急,冰冷刺骨。他深吸一口气,看准一处水流稍缓、靠近岩壁的浅滩,纵身向下一跃!

“噗通!”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到胸口,刺骨的寒意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几乎窒息。他奋力稳住身形,抹去脸上的水珠,抬头急切地望向洞口:“李师傅!下来!水不深!往这边跳!我接住你!”

洞口处,李石匠那张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的脸探了出来。看着下方奔流的黑水和黑暗中云襄模糊的身影,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很快被决绝取代。他闭了闭眼,低吼一声,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云襄声音的方向,猛地扑了下来!

“噗通!”巨大的水花溅起。云襄立刻扑过去,在冰冷的水流中死死抓住李石匠下沉的身体,用肩膀顶住他,奋力将他拖向旁边的浅滩。两人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冰冷湿滑的岩石河滩上,如同两条搁浅的鱼,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

冰冷的河水浸泡着伤口,带来钻心的刺痛,却也奇异地缓解了干渴。云襄掬起一捧河水,贪婪地喝了几口,那清冽甘甜,胜过世间任何琼浆。李石匠也挣扎着趴到水边,大口大口地痛饮,如同久旱的禾苗。

补充了水分,冰冷的河水也刺激着神经,让两人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云襄挣扎着站起,环顾四周。借着洞口透下的极其微弱的天光(他们似乎已在更深的地底),勉强能分辨出这是一条相当宽阔的地下河道。河水奔腾向前,发出轰鸣。他侧耳倾听,极力分辨着水声和风的方向。

“风……是从那边来的!”他指着河流奔腾而去的下游方向。那里,风声似乎更大一些,带着更明显的外界气息,甚至……那极其微弱的、如同幻觉般的鸟鸣声,似乎也更清晰了一点点?“顺着水流和风的方向走!一定通向外面!”云襄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心。

希望在前,两人互相搀扶着,沿着湿滑的河滩,在绝对的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向着河流下游的方向摸索前进。冰冷刺骨的河水不时漫过脚踝、小腿。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体力在飞速流逝,但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们,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燃烧着。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漫长如同几个世纪。就在体力即将再次耗尽、绝望的阴影重新笼罩之际——

前方无尽的黑暗深处,似乎……出现了一点点不同?

不再是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墨黑。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朦胧的灰白!

随着他们的前行,那点灰白在视野中慢慢扩大、变亮!

是光!真正的、来自外界的光!虽然依旧微弱,如同晨曦初露,却足以刺破这吞噬一切的永恒黑暗!

“光!是光!先生!是光啊!”李石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激动得浑身都在筛糠般颤抖!他用那只完好的手指着前方,眼泪混合着河水滚滚而下。

云襄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膛!他死死盯着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的光源!没错!那是洞口!是通往外面世界的出口!

最后的力气被这近在咫尺的光明点燃!两人忘记了伤痛,忘记了疲惫,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脚下的岩石变得崎岖不平,冰冷的河水拍打着身体,但这一切都不再重要!

光!越来越亮!从一丝微光,变成一片朦胧的光晕,最终,一个不规则的、被藤蔓和枝叶半掩着的洞口,清晰地出现在他们眼前!久违的天光,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涌入他们被黑暗浸透的感官!

当云襄和李石匠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冲出那个被藤蔓遮掩的幽暗洞口时,刺目的阳光如同无数金针,瞬间扎得他们睁不开眼。两人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稳,重重地跌坐在洞口外松软厚实的腐殖土上。

劫后余生的巨大眩晕感猛烈地冲击着他们。身体像被彻底掏空,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无处不在的伤痛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格外清晰。李石匠那条伤腿更是血肉模糊,触目惊心。他们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肺叶剧烈地扩张收缩,每一次吸气,那饱含着草木清香、阳光温暖和自由味道的空气,都如同最甘甜的琼浆,冲刷着地底带来的腐朽与绝望。

适应了光线,云襄眯着眼,打量四周。洞口位于一处极其隐蔽的山坳底部,四周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古木参天,藤蔓缠绕,鸟鸣声清脆悦耳。不远处,一道清澈的山涧正汩汩流淌,水声潺潺。他挣扎着爬到溪边,将整个头和肩膀都埋进冰凉的水中,让那清冽的溪水冲刷掉满脸的泥污、血痂和地底的阴霾。又痛饮了几大口,甘甜的溪水滋润着几乎冒烟的喉咙。

李石匠也艰难地挪到溪边,一边清洗伤口,一边发出痛苦的嘶嘶声,但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重获新生的激动。

“先生……”李石匠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沉重,“俺这条命,是您捡回来的。俺……俺是个混账!瞎了眼!蒙了心!要不是俺……” 悔恨和感激交织,让他哽咽难言。

云襄疲惫地摇摇头,打断了他:“李师傅,前事已矣。伤门之险,非你一人之过。重要的是,我们……出来了。”他抬头,透过浓密树冠的缝隙,望向那片久违的、湛蓝如洗的天空,阳光在他苍白的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伤门藏的那一线生机,终究被我们抓住了。”

辨认了方向(他们绕到了清水村所在山脉的另一侧),两人互相搀扶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在密林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但归家的信念支撑着他们。当熟悉的、焦灼的土地气息和隐约的村落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李石匠再也抑制不住,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村口,几个失魂落魄的村民最先发现了这两个如同从地狱归来的身影。他们先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呼喊!

“回来了!是云先生!还有李老三!他们活着回来了——!”

呼喊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死寂的村庄!赵伯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从祠堂里冲出来,老泪纵横。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看着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却真真切切活着的两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和哭泣!劫后重逢的狂喜淹没了所有人。

当最初的激动稍稍平复,云襄和李石匠被小心翼翼地抬回村中照料。在干净的床铺和温暖的粥水滋养下,李石匠才断断续续、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地底那惊心动魄的绝境求生:伤门的凶险吞噬、震卦刻痕的指引、堵路巨石的破开、地下暗河的发现、顺着水流和风的方向最终重见天日……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玄机与死里逃生的侥幸。

村民们听得目瞪口呆,如同在听一个古老而惊悚的神话。他们看向云襄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感激。原来,奇门遁甲并非虚妄,那“伤门反藏一线生机”的断言,竟是以如此惨烈而神奇的方式应验!

几日后,云襄的身体稍复。他谢绝了村民的盛情挽留,再次背上了他那简单的青布包袱。

临行前,他特意请赵伯和几位村老,以及腿伤未愈、却坚持让人搀扶前来的李石匠,一同来到当初塌陷的巨坑边缘。坑口依旧狰狞,提醒着那场灾难。他指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奇门八门,休生开为吉,人所共知。然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伤门主凶,人所共惧。然其至凶之处,亦蕴至变之机。所谓‘一线生机’,不在顺境坦途,而在绝境之中,心念不灭,洞察毫微,于不可能处寻那变通、开辟之途。震卦之动,可主毁灭,亦可主新生。古人智慧,非为预知吉凶,实为教人于任何境遇,皆存一份清醒,一份坚韧,一份……于死地中觅活路的勇气与智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震撼而若有所思的脸庞:“清水村之困,不在无水,而在人心之固。伤门之险,非在石壁,而在执念。破开心中顽石,方能见得活水长流。”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李石匠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上,微微颔首。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来时的小径,一步一步,重新走向云雾缭绕的罗霄山脉深处。青衫背影在苍翠山色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清水村的众人,久久伫立在坑边,咀嚼着他那番话,望着那幽深的巨坑和远处连绵的青山,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波澜。

隐世奇人云襄为解清水村大旱,推演奇门,力陈休生开三门吉位之利。然村人执念祖训,强开凶险伤门,终致地陷之祸,众人被困死地。绝境之中,云襄于伤门震位岩壁,发现神秘震卦刻痕,指引出一条被堵死的古老通道。石匠李老三以祖传技艺破开巨石,两人循着地下暗河与凉风指引,于九死一生间重见天日。伤门所藏一线生机,不在求水,而在绝境中洞察玄机、破开执念、寻得通变之路的勇气与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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