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玄关桌,打造入户颜值担当
118 2025-08-24
你可曾听闻,悬挂一方八卦镜,竟能引来滔天大祸?
古宅深院,风水流转,看似寻常的辟邪之物,暗藏令人胆寒的禁忌。
那至关重要的第三忌,为何十人之中,九人茫然不知?
当冰冷的镜面悄然转向,映照出不该窥视的景象,安宁便如流沙般从指缝中飞速逝去。
一场无声的危机,正悄然笼罩着古老的宅邸。青州城的冬日,朔风卷着细雪,刀子般刮过屋檐。城南柳叶巷深处,“集古轩”那褪色的招幌在风里瑟缩,门可罗雀。掌柜苏默,不过而立,眉宇间却凝着挥之不散的郁气。他曾是这城里小有名气的风水先生,一双慧眼识得山川地脉,辨得吉凶方位。三年前,一场莫名的大火吞噬了城郊他精心勘选、督造的“积善堂”,也烧尽了他的声名与客源。自此,苏默便守着这间专卖些旧书、罗盘、铜钱、香炉等杂项的小铺子,艰难度日,昔日的意气风发,早已被生活的粗粝磨去了棱角,只剩下沉默与谨慎。偶尔有熟识的老主顾上门,见他枯坐店内,目光扫过那些蒙尘的风水器物时,总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与疑虑。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得厉害。一个裹着厚实锦缎斗篷的身影,带着一身寒气,猛地推开了“集古轩”吱呀作响的木门。来人摘下风帽,露出一张保养得宜却布满焦虑的脸,正是城中巨富,绸缎庄的东家周员外。“苏先生!救命啊!”周员外的声音带着惊惶的颤抖,全无平日的从容,仿佛被无形的恐惧攫住了心神。他语无伦次地讲述着家中近月的怪状:新纳的宠妾夜夜惊梦,啼哭不止,形容日渐枯槁;库房里上好的绸缎无端霉变,损失惨重;就连他自己,也时常心悸头晕,家中请了数位郎中,汤药灌下去却如石沉大海,不见半点起色。种种迹象,让笃信风水的周员外坚信,是新购的城西别院风水出了问题,冲撞了邪祟。
苏默本已心灰意冷,不欲再沾惹风水之事,唯恐重蹈覆辙。然而,周员外哀切的眼神和那句“全城风水师,我只信先生您当年的本事”,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心湖的冰层。他看着周员外鬓角新添的几缕霜白,终是暗叹一声,默默起身,从积灰的货架最底层,取出了自己那套许久未动的罗盘、鲁班尺。手指拂过冰凉的黄铜盘面,一丝久违的锐气,在他沉寂的眼底极快地掠过。罢了,权当是最后一次。
周家的新别院坐落在城西一处清幽之地,背靠小山,门前有活水流过,本是极好的“玉带环腰”格局。然而,当苏默手持罗盘,神情凝重地踏入庭院,细细勘察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便沉沉地压了下来。院中花木虽在冬日也显凋零,却并非全无生机,只是那生机之中,缠绕着丝丝缕缕难以察觉的阴滞之气,仿佛阳光都无法完全穿透。他沿着曲折的回廊缓步而行,罗盘天池中的磁针微微颤动,指向却始终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偏移,不似寻常地磁干扰。行至后院,苏默的脚步蓦地停住。目光所及,是正对着一道小小月洞门的一堵高大粉墙。那月洞门后,便是紧邻周家的一位老儒生——秦夫子的清贫小院。周家这堵墙,位置建得实在刁钻,恰好形成一种无形的“壁刀煞”,虽不算极凶,但那锋锐之气,正正劈向秦家那小小的、充满书卷气的院落。
“问题……恐怕在此。”苏默指着那堵墙,声音低沉。周员外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一脸茫然与急切:“这墙?这墙有何不妥?先生快说如何化解!”苏默沉吟片刻。化解壁刀煞,方法本有多种,或植树遮挡,或置泰山石敢当。但周家这墙位置特殊,且秦家小院局促,植树空间不足,泰山石又过于招摇。思虑再三,他选择了最常用也相对隐蔽的法子——悬挂八卦镜。“取一面开光铜质八卦镜来,悬挂于此墙之上,镜面务必正对外煞方,不可有丝毫偏差。”他仔细叮嘱周府的管家,“切记,镜背需刻先天八卦图,材质必选纯铜,方能纳气化煞,引正辟邪。此乃第一忌,材质方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管家诺诺连声,立刻派人去城中最好的法器铺子采办。
不消半日,一面黄澄澄、沉甸甸的崭新八卦铜镜便悬挂在了周家后院的粉墙之上。镜面打磨得光可鉴人,清晰地映照着对面秦家小院的一角飞檐和几竿疏竹。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铜镜折射出冷冽的光芒,仿佛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隔壁的院落。苏默再次审视,确认方位无误,镜面正对煞方,心中稍安。他并未过多留意那清晰映照出的邻家景象,只当是寻常反射。临行前,他再次郑重告诫周员外:“此镜悬挂,另有禁忌需万分留心。第二忌,便是镜面绝不可直照自家大门或主卧之窗,否则反伤己身,引煞入室,祸起萧墙。”周员外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定会严加看管,绝不令镜光回照自家门庭窗牖。
悬挂八卦镜后的头几日,周府似乎真的平静下来。宠妾惊梦的次数少了,库房也未再报绸缎霉变。周员外心头阴霾稍散,对苏默千恩万谢,厚厚的酬金奉上。苏默捏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心中五味杂陈,有解人危难的些微宽慰,更多的却是对过往阴影挥之不去的沉重。他婉拒了周员外留宴的盛情,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那座再次因他介入而似乎重获安宁的宅邸。风雪似乎小了些,但他心底那点微弱的暖意,很快又被更深的疲惫和世事无常的苍凉感所覆盖。他只想快些回到“集古轩”那方小小的、与世无争的天地里。
日子在平静中滑过数日。苏默依旧守着清冷的铺子,偶尔翻翻古籍,研究些早已无人问津的风水残篇。这日清晨,他正用一块细软的绒布,无意识地擦拭着柜台上那尊小小的黄铜貔貅,指尖感受着金属冰凉的触感,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喘息。门被猛地撞开,周府那个曾随管家来过的年轻家丁,此刻脸色煞白如纸,满眼都是惊魂未定,连礼数都顾不上了,冲着他嘶声喊道:“苏先生!不好了!出、出大事了!我家老爷……老爷他……”他胸膛剧烈起伏,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恐惧噎在喉咙里,只伸手指着城西的方向,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苏默的心。他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下的竹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也顾不得扶起,抓起桌上那面随身携带的小型风水罗盘便冲出门去。寒风扑面,他跟着那几乎腿软的家丁,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城西周府。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擂响不祥的战鼓。为何会这样?材质无误,方位精准,避开了自照家门……难道是那堵墙的煞气过于凶戾?还是自己沉寂三年,技艺早已生疏荒废,竟未能勘破更深层的玄机?纷乱的念头如同冰锥,刺得他脑仁生疼。
刚到周府那气派的朱漆大门前,一股异样的喧嚣便扑面而来,与数日前死寂般的压抑截然不同。门内传来妇人尖利的哭嚎、男人愤怒的斥骂、家丁们慌张的劝阻声,混杂着器物被推倒摔碎的刺耳噪音,乱成一锅沸腾的粥。苏默的心猛地一沉,脚步更快。穿过前院,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后院那堵悬挂八卦镜的高墙之下,周员外正被几个健壮的家仆死死抱住,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跳,状若疯虎,正奋力挣扎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目标直指墙外——那小小的月洞门方向。而月洞门外,秦夫子那清瘦的身影正被几个邻居搀扶着,老人家的长衫被扯破了一角,花白的胡须颤抖着,脸上带着惊怒和后怕,指着周员外,嘴唇哆嗦着,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显然,若非家仆拦得及时,一场激烈的肢体冲突已然爆发。
“姓周的!你欺人太甚!”秦夫子缓过一口气,悲愤的声音带着读书人的清高与受辱的颤抖,“我秦某人一生清贫自守,与世无争,何曾得罪过你周大员外?你竟……竟用此等卑劣手段,悬镜直照我宅,坏我风水,咒我全家!你、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最后一句质问,声嘶力竭,在混乱的庭院中回荡,充满了被侵犯的绝望。
“我咒你?”周员外被家仆抱住,兀自挣扎不休,闻言更是怒发冲冠,声音嘶哑地吼回去,唾沫星子飞溅,“秦老儿!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家阴气太重,污秽不堪,冲撞了我家风水!害得我家宅不宁,人丁受损!我挂镜辟邪,天经地义!要怪,就怪你那破院子晦气冲天!” 他脖颈上的青筋因暴怒而虬结凸起,眼神狂乱,哪里还有半分平日富家翁的雍容体面。
“你……你强词夺理!”秦夫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墙上那面在混乱中依旧冷光幽幽的八卦镜,“如此明目张胆,悬镜照人宅第,这是风水行当里最下作、最阴毒的手段!你请的是哪路邪师?竟行此绝户之计!苍天有眼啊!” 老人悲愤的控诉,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刚刚挤入人群的苏默心上。悬镜照人宅第?最下作、最阴毒的手段?苏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墙上那面铜镜——镜面光洁,清晰地映照着秦家小院的一角屋檐和半扇窗户!那冰冷的镜光,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带着淬毒的锋芒。
“苏先生!苏先生您可来了!”周员外眼尖,瞥见了呆立当场的苏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奋力挣脱家仆,踉跄着扑过来,一把抓住苏默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和狂躁的希冀,“您快告诉这老匹夫!我挂这镜,是不是为了镇宅辟邪?是不是因为他家那破院子冲撞了我?!您说啊!您可是亲口说的!” 周员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默,那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和一种孤注一掷的逼迫。
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齐刷刷地刺向了苏默。秦夫子惊疑、审视的目光;邻居们或鄙夷、或好奇、或愤怒的目光;周府家丁们茫然无措的目光……还有周员外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疯狂而灼热的逼视。苏默只觉得喉咙发干,舌根发苦,耳边嗡嗡作响。他张了张嘴,想解释那并非故意照人宅院,只是化解壁刀煞的方位所需……但“第三忌”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他猛然想起幼年时,师父在昏暗的油灯下,指着古籍上模糊的字迹,曾无比郑重地告诫过:八卦镜辟邪,有五忌,触之招灾。一忌材质不纯,方位不正;二忌镜光回照,反噬己身;三忌……三忌……镜面所向,万不可直照他人宅院门窗!此乃“照人宅”,为大凶之兆!轻则口舌是非,重则家宅不宁,祸延邻里,结下深仇!此忌……知之者甚少,十人之中,九人不知!当时年少的他,并未深究这“九人不知”的第三忌为何如此重要,只当是寻常禁忌之一记下便罢。师父当时那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神情,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冷汗,瞬间浸透了苏默的内衫。原来……原来自己犯下的,竟是这最为隐秘、也最为凶险的第三忌!自己只道悬挂方位精准无误,化解了壁刀煞,却全然忽略了那光洁的镜面,正将周家的“煞意”与无形的“敌意”,无比清晰地投射、放大到了隔壁秦家那方小小的、安宁的天地之中!这哪里是辟邪?这分明是在周秦两家之间,亲手埋下了一颗足以引爆深仇大恨的火种!自己,竟成了点燃这祸端的元凶!巨大的自责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感到周员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那滚烫的温度如同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肉,也灼烧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我……”苏默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面对周员外那疯狂逼问的眼神,面对秦夫子那饱含悲愤与质询的目光,面对满院子各怀心思的注视,他知道,任何关于风水方位的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都只会火上浇油。那面冰冷的八卦镜悬在高处,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映照着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荒谬而凶险的闹剧。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凛冽刺骨的寒气,再睁开时,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被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强行压下。“……此镜,”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清晰地穿透了院中的嘈杂,“方位确为化解壁刀煞而设。然……”他顿住了,目光扫过秦夫子,扫过那面惹祸的镜子,最终落在周员外那张因期待而扭曲的脸上,缓缓吐出石破天惊的下半句,“……苏某疏忽,未察此镜悬挂,竟犯了风水大忌——‘照人宅’!”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混乱的庭院上空。
“照人宅?”周员外脸上的狂怒和希冀瞬间凝固,化为一片茫然的空白,显然对这个词无比陌生。
“什么?!”秦夫子则失声惊呼,苍老的眼睛瞪得极大,震惊之中混杂着原来如此的恍然与更深的愤怒,“竟是……竟是这‘照人宅’?!你……你这风水师……”他指着苏默,手指颤抖得厉害,后面指责的话却因过度的惊怒而噎住,唯有胸膛剧烈起伏。周围的议论声也陡然升高,充满了惊疑和不解,显然绝大多数人都未曾听闻过这所谓的“第三忌”。
苏默无视了所有的反应,猛地转身,拨开身前的人群,几步冲到那堵粉墙之下。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厉。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竟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踮起脚尖,伸长手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抓住那面悬挂在墙上的、黄澄澄的八卦铜镜边缘!冰冷的金属触感刺入掌心,他咬紧牙关,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向下一扯!
“咔嚓——嘣!”
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与绳索崩断的锐响骤然撕裂空气!那面沉甸甸、象征着周家短暂安宁与此刻无尽麻烦的铜镜,竟被他硬生生从悬挂处撕扯了下来!沉重的铜镜脱手坠落,“哐当”一声巨响,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镜面朝下,与石板猛烈撞击,那曾经光可鉴人的镜面瞬间四分五裂,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来,无数细小的铜片和晶亮的碎片四散飞溅,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折射出无数道冰冷、破碎、刺目的光芒,仿佛散落了一地不祥的星辰。
整个后院,霎时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争吵、哭嚎、斥骂,都在这一声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中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寒风卷过破碎庭院的声音,以及众人粗重或屏住的呼吸声。周员外脸上的茫然彻底变成了惊愕与难以置信,嘴巴微张,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堆价值不菲却已彻底报废的铜镜碎片,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突然爆发的落魄风水师。秦夫子眼中的愤怒也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举动所打断,惊疑不定地看着苏默。
苏默站在那片狼藉的碎镜前,胸口剧烈起伏,掌心被粗糙的铜边和崩断的绳索勒出了深深的血痕,火辣辣地疼。他缓缓抬起头,无视了掌心渗出的血迹,目光扫过一片死寂的庭院,扫过周员外震惊的脸,最终定格在秦夫子惊疑未定的面容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此镜,因我疏忽而悬,因我疏忽而铸错。今日,亦由我亲手毁去!‘照人宅’之祸,苏某一力承担!” 寒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袍,猎猎作响。那满地狼藉的碎片,映照着他此刻孤立而决绝的身影,也映照着这场因一面镜子而起的滔天风波,才刚刚掀开它狰狞的一角。
自从那天起,苏默亲手毁去八卦镜的决绝举动,非但未能平息风波,反而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一瓢冰水。周府上下,怪事频发,愈演愈烈,直指人心最深处的恐惧。而那位清贫的秦夫子,家中竟也接连遭遇难以言喻的离奇变故。一面破碎的镜子,两座相邻的宅院,深陷于难以挣脱的厄运漩涡。那被无数人忽略的第三忌“照人宅”,其背后所牵引的灾殃,难道真如古老传言般,不死不休?
镜碎之声的余韵似乎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苏默掌心伤口的刺痛尖锐地提醒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然而,这决绝的毁镜之举,并未带来预想中的平息。死寂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你……你大胆!”周员外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地上那堆价值不菲的铜镜碎片,如同看着自己被砸碎的摇钱树,一股邪火“腾”地直冲顶门,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苏默的手指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声音因暴怒而劈叉,“苏默!你这无用的废物!弄坏我家风水在先,现在又毁我法器!你……你赔我镜子!赔我周家的安宁!来人!给我把这招摇撞骗的混账东西扭送官府!告他个妖言惑众、毁人财物之罪!” 他彻底撕下了最后一丝情面,眼中只剩下被冒犯的滔天怒火和倾家荡产的恐惧。
几个健壮的家丁如梦初醒,互相对视一眼,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拿人。苏默脊背挺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暗红痕迹,他并未后退,只是冷冷地看着周员外,声音因压抑而显得异常低沉:“镜子,我自会赔。但周员外,祸根已种,非毁镜可解!当务之急,是解这‘照人宅’引来的凶煞纠缠!否则,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冽。
“纠缠?凶煞?”周员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笑声尖利刺耳,“我看最大的凶煞就是你苏默!给我拿下!” 家丁们再无犹豫,一拥而上。苏默并未反抗,任由两条粗壮的手臂死死反剪住他的胳膊,冰冷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腕。他被粗暴地推搡着向外走去,经过秦夫子身边时,他脚步微顿,目光复杂地看了老人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风中。秦夫子看着苏默被押走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那堆刺眼的碎片,再望望状若疯魔的周员外,脸上惊怒未消,却又添上了一层深重的忧虑和茫然。这无妄之灾,究竟该如何了结?
苏默被投入了青州城阴冷潮湿的府衙大牢。周员外财雄势大,加之苏默毁坏财物是实,且涉及“妖言惑众”的指控,虽未定罪,却也一时难以脱身。冰冷的石壁,污浊的空气,还有同牢犯人麻木或恶意的目光,都未能让苏默的心沉静下来。他盘膝坐在铺着薄薄霉烂稻草的地上,闭上眼,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混乱和自责中抽离。幼年时师父严厉的教诲,那些尘封在记忆角落、关于八卦镜禁忌的古籍残章,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清晰地浮现出来,泛起带着警醒寒意的涟漪。他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溯悬挂铜镜的每一个细节,那堵墙,那月洞门,秦家小院的方位……“照人宅”……镜光如刃,伤人无形……化解之道……他枯涩的脑中,拼命搜索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
就在苏默身陷囹圄,苦苦思索破局之法的同时,周府和秦家小院,却如同被无形的厄运之手紧紧扼住了咽喉,诡异之事开始毫无征兆地接连爆发。
先是周府。被苏默毁镜的次日清晨,负责打扫后院的粗使婆子发出了一声凄厉欲绝的惨叫,连滚爬爬地冲进内院,语无伦次地指着后院那堵粉墙——昨夜苏默毁镜的地方,那青石板缝隙里,竟无声无息地渗出了一大片粘稠、暗红、散发着浓烈腥气的液体!宛如鲜血!更骇人的是,那面被砸碎的铜镜,最大的一块残片不翼而飞,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碎屑。消息传开,整个周府瞬间笼罩在巨大的恐慌之中,仆妇们人人自危,窃窃私语着“血光之灾”、“冤魂索命”。周员外闻讯赶来,看到那片刺目的暗红和消失的镜片,脸色瞬间惨白如死人,强撑的暴怒被一种源自骨髓的寒意彻底击碎,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他哆哆嗦嗦地命人用清水反复冲刷,可那暗红的痕迹却如同烙印,死死地渗在石板纹理深处,触目惊心。
当夜,周府更是彻底陷入了混乱。先是库房值守的两个伙计,信誓旦旦地说听到紧闭的库门内传来清晰的、如同绸缎被生生撕裂的“嗤啦”声,一声接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待他们壮着胆子打开沉重的库门,举灯查看时,却只见堆积如山的绸缎码放整齐,并无异状。然而,就在他们惊疑不定地退出后不久,那诡异的撕裂声竟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仿佛就在他们耳边!两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逃了出去,再也不敢靠近库房半步。紧接着,周员外那位新纳的宠妾所居的绣楼,也出了乱子。小丫鬟半夜惊醒,骇然发现小姐最珍爱的一面菱花铜镜,镜面竟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纹!而那位本就因惊梦而精神恍惚的宠妾,在睡梦中再次发出凄厉的哭喊,醒来后神智昏聩,目光呆滞,竟连身边最亲近的丫鬟都认不得了,口中只反复念叨着“镜子……碎了……血……好多的血……” 周府上下,人心惶惶,流言四起,都说这是那被毁的八卦镜中镇住的邪物跑了出来,正在疯狂报复,更有人将矛头暗暗指向了隔壁“晦气”的秦家。恐惧如同瘟疫,在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里迅速蔓延。
几乎就在周府陷入混乱的同时,仅一墙之隔的秦家小院,也未能幸免。秦夫子一生清贫,唯以诗书自娱,家中藏书颇丰。这日清晨,老仆照例打扫书房,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霉腐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待定睛一看,老仆惊得差点跌坐在地——只见书架上、书案上、甚至摊开的地面上,那些秦夫子视若性命的珍贵古籍、字画,竟在一夜之间,诡异地生出了大片大片墨绿色的霉斑!那霉斑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仿佛有生命般啃噬着纸张,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秦夫子闻讯踉跄奔入书房,看到这惨状,眼前一黑,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痛心疾首,老泪纵横。他颤抖着手想去抢救一本前朝孤本,指尖刚一触碰,那脆弱的纸张竟如同腐朽的落叶,簌簌碎裂开来!这无异于剜了他的心肝。
祸不单行。当日下午,秦家唯一的生计来源——后院那几只精心喂养、每日能下两枚蛋的芦花老母鸡,竟也离奇暴毙!鸡舍里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野兽入侵的踪影,几只鸡僵硬地躺在干草上,鸡冠发紫,死状安详得诡异。秦夫子看着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本就清瘦的身体仿佛又佝偻了几分。他独自一人站在萧瑟的院中,望着隔壁周家那高大的院墙,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悲凉、愤怒,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深沉的恐惧。那面虽然已毁却余威犹在的八卦镜阴影,沉沉地压在两个院落上空,如同不散的阴魂。邻里间原本就因镜祸而剑拔弩张的关系,此刻更是降到了冰点,猜忌和怨毒的藤蔓在无声中疯狂滋长。
青州府衙幽暗的牢房里,苏默对外界愈演愈烈的灾祸并非一无所知。周府家丁每日送来的粗糙饭食时,那躲闪畏惧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狱卒们交头接耳时零星飘入耳中的“周家见血”、“秦家霉书”、“鸡死得蹊跷”等只言片语,都如同冰冷的钢针,一下下扎在他的心上。他心急如焚,深知这“照人宅”引发的凶煞纠缠,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失控,若再不设法化解,后果不堪设想,必定酿成无法挽回的惨剧!他必须出去!
深夜,牢房中死寂一片,唯有老鼠啃噬角落的窸窣声。苏默靠着冰冷的石壁,掌心伤口的疼痛早已麻木。他闭上眼,将所有的杂念排除,心神沉入一片绝对的虚空。幼年背诵的古老风水典籍,那些关于阴阳平衡、五行生克、器物灵性、尤其是关于“镜祸”及化解之道的艰深晦涩的文字,如同星辰般在意识的黑暗中逐一亮起、旋转、排列组合。他捕捉着那一闪即逝的灵光。材质方位是表,镜光所向是引,但真正引发凶煞纠缠的根源……在于“气”的失衡与“意”的冲撞!一面冰冷的镜子,将两家的“气场”强行连接、扭曲、放大,将人心底潜藏的猜忌、怨怼、恐惧无限放大,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恶意涟漪相互激荡,形成了自我应验的凶煞之局!破局的关键,不在镇压,而在疏导!不在对抗,而在……沟通与和解!必须找到那面镜子核心的残片,以此为引,但更重要的是,必须打破周秦两家之间那堵无形却比城墙更高、更厚的心墙!一个极其大胆,甚至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就在苏默于囹圄中苦苦筹谋破局之策时,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酝酿。周府接二连三的诡异灾祸,让周员外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归咎于隔壁那个“阴气冲天”的秦老儿!若非秦家晦气,怎会引来邪祟?若非秦老儿闹事,苏默怎会毁镜?又怎会有如今的血光之灾?新仇旧恨在他心中疯狂燃烧。他不再满足于在自家宅院内发泄,一个阴狠的念头在他被恐惧和愤怒扭曲的心中滋生。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不是说我用镜子照你吗?好!我就照给你看!我要让你秦家彻底断绝!
周员外重金请来了城中另一位以手段“凌厉”著称的风水师。此人一看周家现状,又听了事情原委(自然是周员外单方面的控诉),立刻断言是秦家风水极阴,已成“养煞之地”,如附骨之疽,必须下重手“反制”!他给周员外出的计策,阴毒无比——在周家正对秦家小院的方向,不挂一面八卦镜,而是悬挂三面!且这三面镜需用至阴的“寒水”浸泡过的黑铁铸造,镜背刻上最恶毒的镇魇符咒!名曰“三才绝户镜阵”!此法一出,秦家必遭灭顶之灾!
周员外此刻已被恐惧和恨意蒙蔽了心智,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疯狂的救命稻草,当即拍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布下这绝户凶阵!黑铁铸镜,符咒开光,一切都在极端隐秘和急促中进行。三面散发着森森寒气和怨毒气息的黑铁八卦镜,如同三只择人而噬的凶兽之眼,即将悬挂在周家的高墙之上,彻底斩断两家之间最后一丝缓和的可能。
与此同时,秦夫子家中,霉变还在缓慢而持续地侵蚀着他珍藏的书籍字画,如同啃噬着他的生命。老仆看着主人日渐憔悴绝望的神色,终于忍不住,在一个寒冷的黄昏,偷偷溜出家门,几经辗转,来到了阴森的府衙大牢外。他买通了看守,隔着粗大的木栅栏,老泪纵横地向苏默哭诉了家中近况,尤其提到了那几只离奇暴毙的母鸡和仍在蔓延的霉斑,最后,他压低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先生,老奴……老奴今早偷偷瞧见,隔壁周家后墙那边,几个匠人鬼鬼祟祟,像是在挂什么新的东西……黑沉沉的,看着就瘆人……我家老爷他……他快要撑不住了啊!求先生救救我们老爷吧!” 老仆的哭诉,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苏默听完,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周员外竟要布“三才绝户阵”!此阵一成,秦家必绝!而周家也必将被这极致的恶毒反噬,万劫不复!时间,刻不容缓!
“老伯莫慌!”苏默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隔着栅栏,目光灼灼地盯着老仆,语速快而清晰,“你速速回去,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一样东西!就是那日我从周家墙上扯下摔碎的铜镜,其中最大的一块残片!它一定还在周家后院那附近!务必找到!此物是破局关键!找到后,立刻送来给我!切记!此事关乎两家存亡,绝不可让周家任何人知晓!”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一种近乎命令的威严。老仆被他的眼神和话语中的分量震慑,连连点头:“是!是!老奴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找到!”
送走老仆,苏默立刻转向旁边一个收了点好处、对他还算客气的狱卒,眼神恳切而急迫:“差大哥!劳烦您,即刻帮我带个口信给府衙的赵师爷!就说……就说城南柳叶巷集古轩苏默,身陷冤狱,有要事关乎青州城内两户人家数十口性命安危,恳请师爷念在昔日一点香火情分,务必来此一见!就说……此事或与三年前那场‘积善堂’大火隐情有关!”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打动那位精明世故的赵师爷的筹码。狱卒看着他凝重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等待的时间,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凌迟。苏默在狭小的牢房里来回踱步,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因用力紧握而再次崩裂,渗出血迹,他却浑然不觉。脑海中反复推演着那个凶险万分的计划。他需要那块承载了最初“照人宅”因果的铜镜残片作为媒介,更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人来见证并促成那几乎不可能的和解!成败,在此一举!若败……他不敢去想那后果。冰冷的石壁,仿佛也在无声地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默的心几乎要沉入无底深渊时,牢房外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钥匙开锁的哗啦声。牢门打开,一个穿着厚实棉袍、面容清癯、留着山羊胡、眼神透着精明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正是青州府衙的赵师爷。他挥退了狱卒,独自走了进来,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形容憔悴却眼神异常明亮的苏默,声音不高,带着惯常的审慎:“苏默?你托人带的话,老夫听到了。三年前积善堂那场火……你究竟知道些什么?还有,你所说的关乎数十口性命,又是怎么回事?莫要危言耸听。” 他的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凝重。
苏默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对着赵师爷深深一揖,然后挺直脊背,不再有任何隐瞒,将整个事件的起因(周家别院风水、悬挂八卦镜化解壁刀煞)、自己疏忽犯下“照人宅”第三忌、毁镜后两家诡异灾祸频发、周员外欲布“三才绝户阵”的狠毒计划、以及自己推断的“凶煞实乃人心怨怼之气相互激荡所致”的核心判断,条理清晰、简明扼要地迅速道出。最后,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师爷:“师爷明鉴!那场大火,或许是天灾,但今日周秦两家之祸,若任其发展,必是人祸!且是滔天大祸!‘三才绝户阵’乃风水邪术,一旦布成,戾气冲天,必遭天谴!届时两家死伤殆尽,怨气凝结,恐成青州一害!苏某恳请师爷,念在满城百姓福祉,助我一臂之力!破此死局,非官府介入调和不可!苏某愿以性命担保,道出积善堂大火所知的一切隐情,只求师爷给我一个当众化解的机会!” 他的话语坦诚而急切,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和对后果清醒的认知。
赵师爷捻着山羊胡,听着苏默的讲述,精明的眼中光芒闪烁不定。积善堂大火,当年确实疑点重重,只是被压了下去。如今周秦两家的闹剧他也略有耳闻,若真如苏默所言发展到“绝户阵”的地步,后果确实不堪设想,他这个掌管刑名的师爷也难辞其咎。他沉吟良久,牢房中只剩下苏默沉重的呼吸声。终于,赵师爷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之所言,匪夷所思。但……人命关天。老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府尊大人那里,我去斡旋。但,你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如何能化解这连风水师都束手无策的凶煞?”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苏默,带着审视和考验。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狱卒的低声呵斥。只见秦家那位忠心的老仆,去而复返,正被狱卒拦在外面。老仆焦急地踮着脚,拼命向里张望,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破旧蓝布包裹着的物件,隐约可见尖锐的棱角。
苏默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芒,他指着老仆怀中之物,斩钉截铁地对赵师爷道:“证物已至!破局之机,就在眼前!请师爷允他进来!”
赵师爷看着苏默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笃定,又看看外面焦急的老仆,眉头紧锁,片刻后,终于对狱卒挥了挥手。老仆如同得了赦令,跌跌撞撞地冲进牢房,也顾不得礼仪,颤抖着双手将那个蓝布包裹塞到苏默手中,带着哭腔:“先生!找……找到了!就在周家后院墙角,那丛枯萎的忍冬藤下埋着!差点被雪盖住!” 包裹入手,冰冷而沉重。苏默深吸一口气,一层层揭开那沾着泥土和雪渍的蓝布。当最后一块布掀开时,一块足有成人巴掌大小、边缘呈不规则撕裂状的黄铜残片显露出来!正是那面八卦镜的核心部分!残片上,先天八卦图的纹路依旧清晰,只是镜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在昏暗的牢房油灯下,反射着诡异而破碎的光芒。最为刺目的是,在铜镜残片的一个尖锐棱角上,竟沾染着几抹已经变成深褐色的、凝固的血迹!宛如无声的控诉。
苏默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块冰冷沉重的残片,指尖拂过那些狰狞的裂痕和凝固的血迹,一种宿命般的沉重感压上心头。他将残片递到赵师爷面前,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沉痛:“师爷请看。此乃祸端之始,亦为破局之钥。镜碎之时,棱角染血,此血光已与两家怨气纠缠一处!寻常手段,已难化解。苏某之法,需以此残片为引,行‘移星换斗’之仪,但此仪凶险万分,需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周秦两家怨气交汇最盛之地——即周家后院那堵粉墙之下举行!更需周秦两位当事人亲临,当众焚香告天,各自立誓,以诚心化解彼此怨怼!唯有如此,方能斩断这凶煞戾气的循环,将镜祸引来的不祥彻底宣泄导引!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成则两家安泰,败则……玉石俱焚!恳请师爷,召集两家,并请府尊大人主持见证!苏某愿以残躯,行此险仪!”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眼神决绝如赴死的义士。
赵师爷盯着那染血的铜镜残片,又看看苏默那双燃烧着孤勇火焰的眼睛,再联想到周家诡异的血污和秦家的霉变,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他捻着胡须,沉默良久,最终重重一叹:“罢了!老夫便信你这一回!此事非同小可,我即刻去禀明府尊!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深深看了苏默一眼,转身快步离去,身影消失在牢房幽暗的甬道尽头。
一场由官府出面、史无前例的风水“公案”,在青州城府尊的半信半疑和赵师爷的极力促成下,最终被敲定。地点,就在风暴的中心——周家别院那堵惹祸的高墙之下。时间,定在次日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之时。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青州城的大街小巷。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有好奇的,有看热闹的,有嗤之以鼻的,也有暗暗担忧的。次日午时未到,周府大门外已是人山人海,被衙役们勉强隔离出一条通道。府尊大人端坐临时设下的主案之后,面色沉肃。赵师爷侍立一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全场。周员外被家仆搀扶着,脸色灰败,眼神惊惧中带着一丝不甘的怨毒。秦夫子则被邻居和老仆护着,清瘦的身躯挺得笔直,脸上刻满了悲愤和决绝,却也有一丝对未知的茫然。
午时三刻,日头高悬,却驱不散笼罩在周家后院的凝重阴霾。沉重的牢门再次打开,苏默在两名衙役的押解下,一步步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旧布袍,虽浆洗得发白,却熨帖整齐。脸色依旧苍白,掌心的伤口被布条仔细包扎着,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投入的两颗星辰,沉淀着一种勘破生死后的平静与坚定。他手中,紧紧捧着那块用蓝布包裹着的八卦镜残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鄙夷,有好奇,有愤怒,有期待。苏默无视了所有目光,对着府尊和赵师爷躬身一礼,然后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员外和秦夫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周员外,秦夫子。今日之局,皆因苏某一念之差,疏忽禁忌而起。此镜之祸,非天灾,实为人祸。镜光如刃,映照非邻宅砖瓦,实乃人心深处之怨怼与猜忌!此怨气相互激荡,方成此不死不休之凶煞之局!解铃还须系铃人。破此局,非苏某一人之力可及,更非以暴制暴、以邪压邪可解!”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周员外:“周员外,悬挂‘三才绝户阵’,非但不能消灾,只会引更深戾气反噬己身,令周家万劫不复!” 又看向秦夫子:“秦夫子,心怀怨怼,诅咒邻人,亦如引火自焚,加速霉变之气侵蚀自身福泽!” 他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两人心头。周员外眼神闪烁,秦夫子身躯微震。
苏默不再多言,大步走到那堵粉墙之下,那块曾经悬挂八卦镜的位置前方。他小心翼翼地将蓝布包裹放在地上,一层层打开,露出那块染血的八卦镜残片。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三支细细的线香,就着衙役递来的火种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在无风的午时,竟显得有些凝滞。
“天道昭昭,地道煌煌!”苏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古老而庄严的韵律,穿透了全场的嘈杂,清晰地回荡在庭院上空,“八卦镜碎,因果难偿!今日苏默,愿以此残躯为引,以诚心为桥,沟通阴阳,疏导戾气!移星换斗,化戾呈祥!” 他双手捧起那块冰冷的铜镜残片,高高举过头顶,让那布满裂痕、沾染血污的镜面,映照着正午刺目的阳光!阳光透过破碎的镜面,在地上投下无数道扭曲、跳跃、如同鬼爪般的光斑!
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那被苏默高举的铜镜残片,在烈日的灼烤下,竟突然变得滚烫无比!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与灼热交织的狂暴气息,猛地从残片中爆发出来,如同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苏默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冲击着他的手臂和心神,耳边仿佛响起了无数凄厉的哭嚎、愤怒的诅咒、绝望的嘶吼!那是两家积郁已久的怨气、恐惧和戾气被这仪式强行引动、汇聚、并试图反噬施术者!他眼前阵阵发黑,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几乎要喷出血来!手臂如同被万斤巨石压住,剧烈地颤抖着,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死死支撑,不让自己倒下,更不让那残片脱手!他知道,此刻若松手,仪式失败,这狂暴的凶煞之气将彻底失控,反噬全场!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苏默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他的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骇人的金纸色,额头上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身体摇摇欲坠!那铜镜残片在他手中剧烈震颤,嗡嗡作响,仿佛随时要挣脱束缚,爆裂开来!投射在地上的破碎光斑疯狂地跳动、扭曲、旋转,如同群魔乱舞!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让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府尊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赵师爷脸色剧变。周员外吓得面无人色,双腿一软,若非家仆搀扶,早已瘫倒在地。秦夫子更是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苏默那仿佛随时要被无形力量撕碎的身影,看着那狂乱的光影,心中长久以来积压的怨愤,竟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震撼和……一丝隐隐的恐惧所取代!
“还不够!”苏默在狂暴能量的冲击中心神激荡,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他清晰地感觉到,单凭自己一人的意志和这残片作为媒介,根本无法彻底容纳和疏导两家积蓄太深的怨煞之气!它们如同失控的洪流,在残片形成的“通道”中横冲直撞,眼看就要冲破堤坝!必须……必须要有更强大的“容器”来承载,更决绝的“桥梁”来沟通!而承载者……只能是那怨气的源头!
一个近乎疯狂、却又在绝境中唯一可行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脑海!他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利箭,死死射向被眼前景象惊呆了的周员外和秦夫子!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两人耳畔:
“周永安!秦仲文!尔等心中怨怼戾气,尽在此处!还等什么?!速速上前,手抚此镜!直面尔等心魔!将尔等心中之恨、之惧、之愧,尽数道出!于此天地见证之下,了断因果!否则,戾气反冲,今日在场之人,皆难逃血光之灾!一个都活不了!” 最后一句,如同死亡的宣告,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轰!”
苏默这石破天惊的怒吼,如同九天落雷,狠狠劈在周员外和秦夫子的天灵盖上!周员外(名永安)被那直呼其名和“血光之灾”的断言吓得魂飞魄散,看着苏默手中那仿佛要择人而噬、嗡嗡作响的染血残镜,再联想到自家连日来的恐怖遭遇,最后一丝强撑的怨恨被无边的恐惧彻底碾碎!“我……我……”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腿一软,竟真的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连滚爬爬地扑到了苏默面前!而秦夫子(名仲文)也被那句“一个都活不了”和眼前苏默那如同献祭般的惨烈景象所震慑,读书人的傲骨在生死大恐怖面前也动摇了。他想起家中霉烂的孤本,暴毙的母鸡,想起苏默之前所言“心怀怨怼亦如引火自焚”,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迟来的恐惧攫住了他。老仆用力一推,秦夫子踉跄几步,也几乎与周员外同时扑到了那堵粉墙之下!
两只截然不同的手——一只养尊处优、戴着金戒指却沾满泥土灰尘的手,一只枯瘦嶙峋、布满老茧和墨迹的手——在无数道惊骇、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带着巨大的恐惧、不甘、挣扎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绝望,颤抖着,同时伸向了苏默高举的那块散发着狂暴气息、嗡嗡震响的染血八卦镜残片!
就在周永安和秦仲文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滚烫、剧烈震颤的铜镜残片边缘的刹那——
异变再生!
嗡——!
那残片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惨白光芒!仿佛将正午的骄阳都吸了进去!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震荡气浪,以铜镜残片为中心,轰然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狂风平地而起,卷起漫天尘土和枯叶!距离最近的苏默首当其冲,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喉头一甜,“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鲜血不偏不倚,正正地喷溅在手中高举的八卦镜残片之上!滚烫的鲜血瞬间浸透了冰冷的黄铜,渗入那些蛛网般的裂痕之中!与此同时,周永安和秦仲文伸出的手指,也终于触碰到了那被血浸透的残片边缘!
滋啦——!
仿佛滚油滴入冰水!又像是烙铁印上皮肤!一声令人牙酸的怪异声响从接触点爆发!周永安和秦仲文同时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剧痛、冰冷、灼热以及无数混乱情绪(愤怒、恐惧、不甘、悔恨……)的洪流,如同高压电流,顺着他们的指尖,狠狠冲入他们的身体,直贯脑髓!两人如遭雷击,浑身剧烈痉挛,双眼翻白,头发根根竖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数步开外的地上,人事不省!
而苏默,在喷出那口心头血的瞬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手中那块吸收了三人鲜血、此刻光芒暴涨到极致、仿佛一个小太阳般的八卦镜残片,也终于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然后“铛啷”一声,再次重重摔落在那片曾经渗出血污的青石板上!镜面朝上,那惨白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剧烈闪烁了几下,随即如同燃尽的蜡烛,骤然熄灭!无数细小的碎片,从原本的裂痕处彻底崩裂飞溅开来,化为齑粉!唯有那块承载了所有因果的核心残片,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镜面布满了苏默喷溅的鲜血和焦黑的灼痕,再无一丝光泽,仿佛一块彻底死去的顽铁。
狂风,毫无征兆地停了。漫天飞舞的尘土和枯叶,簌簌落下。刺眼的白光消失,午后的阳光重新洒满庭院,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苍白和寂静。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周家后院。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电光火石间发生、远超他们理解能力的恐怖一幕。府尊大人张着嘴,手中的惊堂木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赵师爷捻断了几根胡须,眼神呆滞。围观的百姓更是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半晌,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声,死寂才被打破。
“老……老爷!” “夫子!” 周府的家仆和秦家的老仆同时哭喊着扑向各自倒地不起的主人。衙役们也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冲上前查看苏默的情况。
苏默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嘴角还残留着刺目的血痕,已然深度昏迷。周永安和秦仲文躺在地上,虽然还有呼吸,但脸色灰败,牙关紧咬,浑身冰冷,仿佛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也陷入了深度昏迷。
一场由官府见证、万众瞩目的“移星换斗”破煞仪式,竟以三位当事人同时重伤昏迷、法器彻底崩毁的惨烈结局收场!这究竟是破局失败,遭到了凶煞之气的致命反噬?还是……那狂暴的仪式已然成功,只是代价过于沉重?
无人知晓答案。只有那满地狼藉的铜镜碎屑,和青石板上那滩尚未干涸的、属于苏默的暗红血迹,在惨白的阳光下,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与未卜的前路凶吉。劫难,似乎并未终结,只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更大的谜团和更深的担忧,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亲历者的心头。
那面破碎的八卦镜,最终映照出的并非鬼神,而是人心深处猜忌与怨怼的深渊。苏默以血为引的惨烈仪式,虽未立竿见影,却如惊雷炸醒了周秦二人沉睡的良知。古老的第三忌“照人宅”,其真意在于警示:锋芒所向,终将自伤;戾气相激,必成祸殃。当邻里的高墙在血与泪的洗礼下悄然崩塌,和煦的春风终会携着新生的绿意,悄然拂过两座历经劫波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