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虞(九):投奔百官(上) | 作者松风明月

147小编 62 2025-07-10

#暑期创作大赛#

朋友老大哥看了我的几篇文章,煞有介事地邀我喝茶。我初以为是要接受一番鼓励或表扬,哪知是一场训导。

老大哥说:你写的这些文章都是七对八对的老底子故事,故事要讲究时代性才有看头,要关切现实,关照当下。

我说:当今时代就是历史的延续,一定程度的历史重复。谈得太现实,担心把天谈破,文章被404 Not Found。

老大哥说:凭你的本事能把天谈破?他又说,毛主席讲过:“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你写的大人物都是高峰巨碑,应该聊一聊在高峰巨碑之下的普罗民众。如果历史是一根函数曲线的话,大人物都是这条平滑曲线的高斜率凸点,但历史真正的喜怒哀乐就在老百姓这条平滑的曲线里。

我说:他们在冰山之下,顺着大人物激起的浪头,随波逐流。

老大哥说:随波逐流才是大流,通过平常日子的涓涓细流汇聚成大流,所以应该谈一谈当今时代下老百姓的平常事情。

感觉老大哥讲得确实很有道理,那我尝试着写一点百姓的日常事,但谈得要有分寸,绝不谈七寸位置的事情,不让暗香主编为难。出来混,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别人。

去年秋天回老家上虞,老家的张同学带我去陈溪乡旭峰村摘柿子。恬静的村庄房舍屋边,老柿树上挂着一个个的小红灯笼,老人们在门口给柿子串起绳来,一吊吊地挂在晾杆上,可谓是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上虞摄影家协会俞坚老师摄于陈溪乡旭峰村

村子里转了一圈,与一位八十来岁的老太太攀谈中得知,这里几十年前,是很吃香的地方,连绍兴城里姑娘、崧厦姑娘都有嫁到这里。当年温饱不是问题,石头屋、木结构,建筑材料容易搞到手,有得吃、有得住,在那个年代还有“啥话头”,所以平原地区、城里女子都看享这里的风水宝地。

老人说,现在侬看看,平时五六十岁以下的,人句(鬼)勿见。现在村里住的学生子都没有了,山下乡里有个小学,初中生都到百官、丰惠镇上读书了。我说,以前水往高处流,现在水往低处流了,都流到百官城市里去了。老太太也被我逗乐了:“地球翻转哉”。

我老家这个不到百万人口的县城,县治自1954年从丰惠迁到百官。政治中心一迁移,很多资源都跟着迁移了,移不走的是山林、土地,还有那些眷恋那片土地的老百姓。随着改革开放,特别是新世纪以来,城市化的快速推进,乡下人需要去城里找饭碗,投奔百官成了时代号角,正如韩红唱的“什么烦恼可以将我打扰,来吧,来吧,来吧,多么逍遥”。

赚了城里的钱,钞票如果不在城里消费,这个牌是打不下去的。方法是有的,学区房来了。同时,未来丈母娘也加入了推波助澜的“火箭军”队伍。更关键的是,到处是买房增值的消息,这门买卖是傻子都能做的生意。于是,这台千万匹马力的抽水泵,24小时无休地运转着,“抽到断水水更流”,于是这水就起浪了,做到了城区发展的大循环。

起跑早的人,欢笑颜开。起跑迟的人,眉目紧锁。老家赤卵朋友松灿平时做点小工挣不了几个钱,前些年儿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小子还算有本事,空手套白狼,找了一个白马湖畔的姑娘,生米都快做成熟饭了,但去白马湖望八月半时,准丈母娘刨根究底一问,发现男方百官无房,也一时买不起房子。在丈母娘眼中,婚姻向下兼容是不可以的,结果活生生的一对鸳鸯被准丈母娘吹灭了温馨的蜡烛。

后来,松灿打电话给我们这帮赤卵朋友,要“做会”买房,说是没有百官这张“派司”,儿子打光棍,香火要断犯哉。后来大家帮忙“做会”,松灿又将他老娘的念佛钱一起凑拢来,付掉了百官房子的首付。儿子这根软肋,松灿这头老黄牛已经被社会拿捏得准准的。今年春节见到松灿,他说现在烟酒勿碰,骨牌勿捏,病痛熬一熬,省吃俭用帮儿子还按揭贷款。

那些早年运气好,农村房子就能娶进老婆的,等待他们的是学区房。百官城里的学区房是个牌面,有了这个牌,才能进入这个牌局。张金宝在百官买了房,带着孩子去城里读书,隔壁老王的老婆,肯定要骂老公:“棺材句(鬼),扭用场”了。

这张牌面是众人面前展示的基本盘,如果连这个基本盘都没有,按我们老家杨师嬷前些年的说法“台面勿上,究戴毛笋壳哉”。当然去年杨师嬷的小孙子还算争气,虽然没有百官学区房的加持,通过几次“反围剿”,最后拿到了春晖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杨师嬷逢人就说“伢一靠祖宗大人着力,二靠孙子用功”。

像杨师嬷这样的人家,是属于米糠筛子出故障,糠中漏下了一粒大米。绝大部分人家都没有这样的狗头时运,毕竟原则上要坐上城区这辆“公交”才能到春晖的。就因为这样的狗头时运少,加上朋友圈子焦虑的渲染,更加加剧了投奔百官的勇气。

为了未来一代,儒家文明下的中国人是砸锅卖铁都要干的事情。儿孙辈出山,老一辈宁可孤独寂寞,哪怕孑然一身,也在所不惜,因为光宗耀祖是最大的孝德。城里买房,就是脸面,至于孙辈在城里读书最后是不是“出山”,成为红墙内的接班人,那到是后话了,因为去城里读书是希望的象征。

人这个动物很奇怪,2米不到的个子,目光长远,儿子还不到三岁,看到的是玄孙子这一辈的事情了。为未来而活,没有希望是活不下去的,至于活得是否出彩,那也是宿命了。

这种状态是不是最优解,只有天知道。不少老人被迫跟着去城里接送孙辈上学,住在鸽子笼里“关牢监”,对于老人来说是“扭办法”的事。有些依旧住乡村里的“幸运者”,像我老同学张小华,两夫妻退休后有“劳保”,出了保姆费给儿女们,自己老两口安心在农村。他们本来盼着儿孙周末、节假日来,但各种培训课,儿女们也无法起身,发心过来,传统社会中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变成了时代的奢侈品。

我老家村里的老胡子,是个臭脾气,儿子叫老娘去城里照顾孙子,老胡子臭脾气发作,一点都不买账。儿媳开金口了:“孙子要要哉?如果跟娘姓,就算了。”

孙子是老胡子的软肋,儿媳妇一下子就点中了公公的穴位。去年端午节时,我见到了老胡子,他说“老太婆去百官城里管孙子了,偶成孤老头哉。等到城里的孙子上高中,老太婆一回来,棺材盖都开好哉”。

与老胡子讨过相骂的死对头王小毛背地里暗啧笑:“有趣嘚瑟咯,以前还看伢勿起,出山成了出空,我两个女儿一个住在集镇上,一个招女婿,虽然勿够出山,但都是报恩来的。”

王小毛的这种小众言论在以往是要被人笑话的,但疫情过后,这样的言论倒越来越有市场了。隔壁村的胖子阿三说得更让人心碎“好了个名望,辛辛苦苦培养出,到了新西兰,还要叫我们过去抱外孙,这种地方麻将扭得搓,苋菜梗扭得吃,偶是坚决勿去咯,一定要去的话,今后上墙照、骨灰带去算哉”。

城市化是有代价的,在光鲜背后,是割裂的感情。人生就是这么几十年,正如老胡子直白的话,安享晚年最后变成了暗眼沥水淘泡饭了。但同时,我们也看到了一代代的城区新人在优质教育体系之下,坚硬起翅膀,飞向更远的家园。

后来,投奔百官也变成不稀奇了,有些朝着纽约、北京、上海、杭州方向投奔了,为了孩子的教育,哪里有利往哪里投奔。前些年,有人发现我们这个小县城的清北录取率回落了,其实这一点都不奇怪,上清北者比拼的是基因,因为随着改革开放,冒泡的顶尖基因已经逐年向大城市投奔了。

投奔是单向度的,有没有反向回归的可能?现在都投奔百官、投奔大城市,未来地球还会再倒转一次吗?乡村人口越来越老龄化,再二十年,百官会越来越庞大吗?乡村的能量场真的会消失吗?在乡村消失的能量场、出清的空间,会有新生的能量场注入吗?新生的能量场的主角会是谁呢?从投奔高山到投奔百官用了五十年,下一个周期会是从投奔百官到投奔高山、乡村吗?

近来看了一些发达国家乡村振兴的案例,其实我们才刚刚万里长征第一步,需要站在大历史的背景下来展望未来几十年后的乡村,我对此抱以信心。

如今随着百官城区的虹吸效应,乡村小学的规模在缩小,但据我了解,目前乡村小学教育的方向朝着提升右脑方向转变,着力于乡土文化、艺术修养、大自然感应力等等。著名未来学家丹尼尔·平克在《全新思维:决胜未来的六大能力》中指出,随着人工智能的快速迭代,设计感、故事感、交互相应力、共情力、娱乐感、意义感是未来的六大重要能力,我们只有不断提高艺术能力,提高生活适应能力,磨炼非标准化的技能、寻找非标准化的赛道,才能让未来具有不可替代性。或许,如今的乡村教育正好符合了下一个赛道呢。

上山下乡开始起风了,前几年我在报纸上看到《上虞有群“新农人”,用青春唤醒乡村生命力》。这些新农人扎根田园,深耕蓝海,在乡村振兴中不断拓荒。每当节假日,我都喜欢回到上虞老家,但我的车子经常被堵在去虞南休闲的路上。看来,乡村的人气已经具有一定频率的潮汐性。

似乎以上这些都是冰山一角上露出的端倪而已。

从大尺度的历史来看,乡村振兴,未来可期。从城区反向“投奔”到乡下,这必定是一场持久战。你的脚下,踩着的或许正是下一个周期的起跑时间线上。

从上虞老家回城的路上,老婆在车上说:“从孙子乡下、爷爷乡下——孙子城里、爷爷乡下——孙子城里、爷爷城里,燕子乡下管屋——孙子乡下、爷爷乡下,保姆城里管屋”。我说,这个轮回大概需要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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