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乃一家养生之地,厨灶安装七不宜,都来看看该注意哪些事项
159 2025-08-12
明朝永乐年间,河南地界上,老辈子人传下一句话:“命里八尺,难求一丈。”
蓝齐打小就不信这个邪。他是红花镇东头土地庙里滚大的野孩子,爹娘走得早,连张模糊的脸都没给他留下。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野狗似的活到十六七,骨头缝里都透着股不服气的劲儿。
他总蹲在镇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瞅着南来北往的人,尤其留心那些背着罗盘、捧着线装书的风水先生。
他们手指头那么一掐,嘴皮子那么一翻,主家就得好酒好肉伺候着,白花花的银子往褡裢里塞。
蓝齐看得眼热,心里头那点不甘心,像野草见了春雨,噌噌地往上冒:“凭啥?俺蓝齐脑瓜子也不笨!”
机会还真叫他撞上了。那是个干冷的冬天,刚进腊月门,风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蓝齐裹着件破得露出棉絮的夹袄,缩在土地庙的泥胎像后头避风。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子寒气。
一个穿着半旧青布棉袍的老头儿跺着脚进来,袍子上沾着泥点子,嘴唇冻得发青,看着比蓝齐还落魄几分。
老头儿在供桌上摸索半天,连个供果渣子也没捞着,叹口气,靠着冰冷的泥墙坐下了。蓝齐鬼使神差地摸出怀里焐了半天、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半块杂面窝头,递了过去:“老先生,垫垫?”
老头儿浑浊的眼睛抬起来,看了蓝齐一眼,没推辞,接过去慢慢啃着。蓝齐趁机蹲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您老……也是看风水的?”
老头儿咽下最后一口窝头,点点头,声音有点哑:“混口饭吃罢了,这行当,水深着呢。”
就这“水深”两个字,像火星子溅进了蓝齐心里那堆干柴。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师父!您收下俺吧!俺给您当牛做马!俺就想学这个!”脑门结结实实磕在冻硬的地面上,咚咚响。
老头儿,就是后来蓝齐的师父陈半仙,眯着眼看了他半晌,那双浑浊的老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了一下,快得让蓝齐以为是庙里油灯的火苗在晃。“起来吧,”陈半仙的声音还是哑,“悟性这东西……得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
陈半仙在镇子最西头租了间快塌了的破草房落脚。蓝齐立马卷起自己那点破烂家当,跟了过去。伺候师父是真当牛做马,劈柴、挑水、生火、做饭,天不亮就起来扫院子。
陈半仙教东西也怪,不像说书先生讲的那样玄乎。他先让蓝齐认山形水势,指着远处起伏的土岗子,说那是“青龙”、“白虎”;又让蓝齐背口诀,什么“山管人丁水管财”、“直来直去损人丁,曲则有情福自生”,拗口得很。
蓝齐脑子活,记得快。陈半仙背着手在破院子里转悠,偶尔考他,蓝齐十回倒有七八回能答对。陈半仙那布满褶子的脸上就会露出点笑意,拍着蓝齐瘦削的肩膀:“小子,是块料子!灵性!”
蓝齐心里头那点得意劲儿就甭提了,伺候得更殷勤。可渐渐地,他心里头也犯嘀咕。师父教的东西,好像……有点虚?那罗盘怎么看,师父只讲个大概方位,什么“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说得云山雾罩。真问起具体怎么断吉凶、怎么点穴,师父就含糊了,要么说“天机不可泄露”,要么就指着那些口诀:“都在这里头了,悟!得靠自个儿悟!”
蓝齐心里头猫抓似的,可看着师父那身洗得发白的袍子,又把这疑问压了下去,心想:“师父自己都混成这样,本事能大到哪里去?也许真得靠悟?”他蓝齐自认悟性不差。
日子一晃过去大半年。一天,陈半仙把蓝齐叫到跟前,从他那破旧的褡裢里摸出个油光水滑的小罗盘,塞到蓝齐手里:“齐啊,师父这点压箱底的家当,算是传给你了。你记住,本事是死的,人是活的。
咱这行,讲究个‘望闻问切’,察言观色比死背书强。主家脸色好了,话就好说;主家眉头皱了,你就得赶紧转圜。”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着蓝齐,“心要活络点……这世道,光有本事,填不饱肚子。”
这话像根针,轻轻巧巧就挑破了蓝齐心里那层薄纸。他握着那冰凉的小罗盘,手心却有点发烫。师父这话是啥意思?是点拨他……可以“活络”点?
蓝齐似懂非懂,只觉得眼前似乎豁开了一条缝。机会很快就来了。镇上的张员外家要修祖坟。张员外是红花镇头一号的富户,家大业大,光镇上的铺面就有十几间。他爹死了快一年了,一直停灵在义庄,就等着找个好穴下葬,荫庇子孙富贵绵长。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附近几个县有点名气的风水先生都往张家涌。蓝齐心里头那点小火苗,噌地就烧成了大火团。他央求陈半仙带他去开开眼。
陈半仙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沉吟半晌,才慢悠悠地说:“也罢,带你去见识见识。记住,多看,少说。”
张家大宅在镇中心,青砖到顶,气派得很。院子里站了好几个穿绸裹缎的风水先生,个个端着架子,互相拿眼角瞟着,空气里都飘着股较劲的味儿。
张员外四十多岁,穿着团花绸面的棉袍,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个锃亮的黄铜手炉,眼皮耷拉着,听那些先生唾沫横飞地讲龙脉、砂水、明堂。
蓝齐跟在陈半仙后头,像个影子,可他那双眼睛却没闲着,滴溜溜地转,把那些先生的话、张员外脸上细微的表情,都往心里记。
轮到陈半仙上前,他咳嗽两声,背了几句书上的套话,又绕着张员外家祖传下来的一块地皮走了两圈,架起罗盘比划了几下,说得中规中矩,没啥出彩的。张员外脸上没啥表情,只微微点了点头。
蓝齐在旁边看着,心里头急得直冒火。他忽然想起师父那句“心要活络点”,又想起这些天在张家门口转悠时听下人们嚼舌根,说张员外最疼他那个小儿子,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他玩。
眼看陈半仙就要退下来,蓝齐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往前蹭了小半步,对着张员外深深一躬,声音故意拔高了点:“员外爷!俺师父点的这穴,稳是稳当,能保家宅平安。可俺……俺方才瞅着东边三里坡那块地,气更旺!要是把老太爷安在那儿,保管您家小少爷将来……前途无量啊!” 他特意把“小少爷”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院子里静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锥子似的扎在蓝齐身上。陈半仙脸色一变,想拉他,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张员外那一直耷拉着的眼皮终于抬了起来,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穿着破旧、瘦得像根麻杆的半大后生,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哦?东边三里坡?你说说看。”
蓝齐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强作镇定,把平时背的那些口诀,什么“左旗右鼓,出将入相”、“水聚天心,富贵悠远”,一股脑地往三里坡那块地上套,说得天花乱坠。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发虚,那块坡地他也就远远瞅过几眼。可他赌对了!张员外听着听着,那捧着铜手炉的手指头,在光滑的炉壁上轻轻敲了两下。就这两下,蓝齐知道自己押中了宝!
果然,几天后,张府管家亲自来请,指名要蓝齐去点穴。
陈半仙默默收拾了他的破褡裢,临走只拍了拍蓝齐的肩膀,留下句:“好自为之。” 那眼神复杂得很,蓝齐当时被狂喜冲昏了头,根本来不及细想。
蓝齐成了张家的座上宾。他穿着张家给置办的新绸布褂子,人模狗样地拿着罗盘在三里坡上煞有介事地转悠。
他心里清楚自己那点斤两,但胆子却越来越大。他给张家点了穴,收了一笔厚厚的谢仪。
没过多久,张员外又要盖新宅子,蓝齐又被请了去。这次他心思更“活络”了。
“员外爷,这宅基好是好,就是……西边缺了点东西压着,气有点散。” 蓝齐指着西边空旷的地,一脸凝重,“得想法子聚聚气。”
张员外忙问:“蓝先生,有啥法子?”
蓝齐捻着手指头,慢条斯理地说:“法子嘛,倒是有。就是……费点钱。” 他伸出三根手指头,“得打一口三尺三寸深的青石井,再请块开过光的泰山石敢当镇着,还得做场法事……拢共嘛,少说也得这个数。” 他晃了晃那三根手指头。
张员外眉头都没皱一下:“成!只要宅子平安兴旺,钱不是事儿!” 当下就让人取了三十两雪花银交给蓝齐去操办。
蓝齐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银子,走路都发飘。他哪里懂什么打井镇石,胡乱找了几个石匠,弄了块普通石头刻上“泰山石敢当”,随便在张宅西墙根挖了个浅坑埋下去,又找了个快饿昏的老道士,塞了点铜钱做了场敷衍了事的法事。剩下的二十多两银子,全进了他自己的腰包。他尝到了甜头,心像吹了气的猪尿泡,越来越大。
后来张家迁个灶台,挪个大门,甚至小少爷夜里啼哭,蓝齐都能找出“风水”上的毛病,都能“破解”,银子流水似的进了他的口袋。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蓝齐的胃口越来越大,一次狮子大开口要五十两银子给张家“改大门朝向,招偏财”,终于惹恼了张员外一个远房侄子。
那侄子读过几天书,不信邪,暗地里请了邻县一位真正懂行的老风水先生来家,没惊动张员外。
那天,蓝齐正在张家前厅,唾沫横飞地讲他“改大门”的宏图伟业,说得天花乱坠。那位邻县的老先生,被张员外的侄子悄悄引到后窗根下听着。
蓝齐正说到兴头上:“……这大门一改,财星高照!员外爷,五十两银子,您就当破个小财,将来金山银山搬进来……”话音未落,后窗“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
那位邻县的老先生气得胡子直抖,指着蓝齐的鼻子就骂:“好你个欺世盗名的混账东西!满嘴胡吣!张家这宅基坐北朝南,大门开在巽位,本就主纳东南生气,聚财生福!你胡乱要改向坤位,坤主土,土重金埋,你这是要断了张家的财路,招灾引祸!还敢开口要五十两?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连罗盘都端不稳吧!你师父是谁?教出你这等败类!”
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像兜头一盆冰水,把蓝齐浇了个透心凉。他脸色瞬间煞白,手脚冰凉,冷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他下意识地看向张员外。张员外那张一向看不出喜怒的脸上,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睛里射出两道刀子似的寒光,死死钉在蓝齐身上。蓝齐甚至能听到员外爷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的声音。
完了!全完了!蓝齐脑子里轰的一声,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看见张员外猛地一挥手,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已经从门外冲了进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蓝齐怪叫一声,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连滚带爬地就往门外冲。
他撞开一个挡路的家丁,没命地跑出张家大宅,身后是张员外炸雷般的怒吼:“给我抓住那个人!打折他的腿!”
红花镇的青石板路在蓝齐脚下变得无比漫长。他慌不择路,只往人少的地方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和身后越来越近的叫骂声。
他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地跑,跑出镇子,跑上镇子西头通往野地的土路。天渐渐黑透了,像一口倒扣的黑锅,只有几颗冷冰冰的星星挂在天边。
脚下的路越来越崎岖,坑洼不平。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肺里火烧火燎,喉咙口全是血腥味。
突然,脚下一空!他好像踩到了什么松软的土块,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他惊恐地挥舞着手臂,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抓到一把枯草。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绝望的惨叫。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撞击,天旋地转,骨头折断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接着后脑勺猛地撞在什么硬物上,眼前爆开一片刺眼的白光,随即,便是无边无际、沉甸甸的黑暗……
蓝齐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是在一阵钻心的剧痛中醒来的。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尤其是左腿,疼得他几乎又要晕过去。他费力地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沉重得像压着两座山。他努力地眨动,一下,两下……眼前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
“天……天还没亮?” 他沙哑地嘀咕,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他伸出手,胡乱地在眼前挥舞。什么也摸不到,只有冰凉的空气。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蛇,猛地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眼……我的眼?”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摸向自己的眼睛。眼皮是肿的,黏糊糊的,但眼珠子……还在。可为什么……为什么看不见?他疯狂地揉搓着眼睛,指甲刮得眼皮生疼,可那黑暗,固执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啊呀!!!”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撕破了荒坡死寂的黎明。那不是身体的痛,是灵魂被活生生剜去一块的绝望。他成了瞎子。
蓝齐在冰冷潮湿的崖底不知躺了多久,几次昏死过去,又被疼痛和饥饿唤醒。
他像条垂死的野狗,凭着求生的本能,拖着那条断腿,一点一点往外爬。
指甲抠进泥里,磨得血肉模糊。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终于被进山砍柴的樵夫发现,捡回了半条命。
腿勉强接上了,却落下了跛脚的毛病。眼睛,是彻底没指望了。
红花镇是待不下去了!
他拄着根破树枝做的拐棍,背着个破布包袱,摸索着离开了这个带给他短暂富贵和永久黑暗的地方。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瞎子、跛子、乞丐。
白天,在邻近的县城、乡镇,找个避风的墙角或者破庙蹲着,身前放个豁了口的破碗。晚上,就蜷缩在废弃的牛棚、坍塌的土墙根下。
风吹日晒,饥一顿饱一顿,身上的新绸布褂子早就烂成了布条,比当年在土地庙时还要狼狈十分。“行行好……可怜可怜瞎子吧……” 这成了他唯一会说的话,声音嘶哑干涩。
偶尔有人往他碗里丢个铜板,发出“当啷”一声轻响,那就是他一天最大的指望。更多的时候,是冷漠的脚步声匆匆而过,或者顽童扔来的土坷垃砸在身上。
世界对他而言,只剩下声音、气味和脚下那一点点依靠拐棍探知的方寸之地。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永恒的囚笼,将他死死困住。师父陈半仙那张布满褶子的脸,偶尔会模糊地闪现在这片黑暗里,带来一丝迟来的、尖锐的疑问:他教的那些……真的对吗?但是,这瞎眼的报应,是不是来得太狠了?
日子在黑暗和乞讨中麻木地流淌。这天,蓝齐摸索着来到邻县一个小镇的集市口。快晌午了,集市散了,只剩下些狼藉的菜叶和牲口的臊气。
他靠着墙角坐下,把破碗放在身前,木然地听着周围渐渐稀疏的人声。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一阵浓烈的酒气混着汗臭味飘了过来,两个粗嘎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显然是喝高了。
“……嘿,要说咱张员外,这两年运道是真旺!新开的绸缎庄,那银子流水似的进!”
“可不是嘛!自打……自打那年之后,啧啧,顺风顺水!”
“嘘——!小点声!你喝多了吧?嘴上没个把门的?” 另一个声音紧张地压低了。
“怕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谁认识咱?再说了,那事儿都过去几年了?那个倒霉的‘替劫’瞎子,指不定早死在哪个犄角旮旯喂野狗了!”
“替劫”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针,猛地刺进蓝齐的耳朵!他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黑暗里,他拼命竖起耳朵,捕捉着那醉醺醺的絮叨。
“……你是没见着,当年老太爷停灵那会儿,咱家气运那个衰!铺子接二连三出事,小少爷又病得邪乎……员外爷急得嘴角起燎泡!后来,也不知哪个高人出的主意,说非得找个‘替劫’的不可!要孤儿,命硬,还得有点灵性,能引动风水煞气的……”
蓝齐的心跳得像擂鼓,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破碗,碗沿硌得他生疼。
“……后来就找到了那个叫蓝齐的小子!嘿,正好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员外爷找人,扮成个穷风水先生,专门去土地庙等着他上钩!教他的那些玩意儿?全是错的!就是引着他往那煞坑里跳!让他自己作死,去得罪员外爷……他要不跑,不慌,不害怕,那‘煞’就引不出来!最后那一步,就得他自己跑到那早就看好的‘绝地’上去,摔个半死,把那衰运‘顶’走……”
蓝齐只觉得脑子里天崩地裂!师父陈半仙那张总是带着点模糊笑意的脸,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狰狞!
那浑浊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算计,那语焉不详的传授,那句“心要活络点”的暗示……原来都是钓钩上的饵!自己所有的贪婪、得意、恐惧、挣扎,每一步,都踩在别人精心画好的线上!自己以为的“本事”,不过是别人手里操控他走向毁灭的木偶线!
“那瞎子……最后滚下山崖,成了废人,咱张家的气运,嘿,立马就转了!” 那醉汉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快意,“这招‘替劫’,高!实在是高!”
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集市口。蓝齐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怀里的破碗不知何时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碎裂开来。那声音在死寂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冰冷的恨意,像地底的毒藤,瞬间缠遍全身,勒得他几乎窒息。他瞎了,跛了,像条蛆虫一样在烂泥里挣扎了这么多年,竟然只是为了替张员外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顶灾”、“挡煞”!
他猛地用手撑地想站起来,断腿处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又重重跌坐回去。他喘着粗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干瘪的眼窝里一片灼热,却流不出一滴泪。他摸索着,手指痉挛地抠进冰冷肮脏的泥土里,抓起一把,又狠狠砸在地上。
愤怒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却找不到任何出口。他看不见仇人在哪,甚至找不到回去的路!他像一只被困在漆黑深井里的野兽,只能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咆哮。
接下来的日子,蓝齐像一缕游魂。他不再固定在一个地方乞讨,而是用他那根破拐棍,一点一点,执着地往回摸索。白天赶路,夜里就蜷在野地里、破庙里。
他不再开口乞讨,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烧红的炭。支撑他活下去的,只剩下那腔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的恨意,还有一个模糊而强烈的念头:回去!回到红花镇去!哪怕死,也要死在那个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摔了多少跤,他终于嗅到了红花镇熟悉的、混杂着泥土和炊烟的气息。他凭着记忆,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终于摸到了镇子最西头。
师父陈半仙当年租住的那间破草房,早就塌了,只剩下一堆长满荒草的断壁残垣。他像个疯子一样,在那片废墟里摸索着,扒拉着冰冷的土块和腐朽的木头。指甲劈裂了,渗出血来,他也浑然不觉。
突然,他的手指在一块半埋在地里的、朽烂的房梁下,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不是石头。他颤抖着,一点点把它抠了出来。那是一块巴掌大小、沉甸甸的木牌。他摸索着上面的纹路,虽然看不见,但那熟悉的凹凸感让他浑身剧震——是符咒!
当年师父教过他认几个最简单的驱邪符,虽然教的都是错的,但形状他还记得!他双手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木牌,指关节捏得发白,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木牌粗糙的边缘深深硌进他掌心的肉里,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那被彻底碾碎的绝望来得猛烈。
张员外……陈半仙……替劫……
这些词在他一片漆黑的脑海里疯狂冲撞、炸裂,发出无声的轰鸣。
他像一尊被风雨侵蚀殆尽的石像,僵硬地跪在荒草萋萋的废墟上,一动不动。枯草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如同无数细碎的、冰冷的嘲笑。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那片永恒的黑暗,似乎极其微弱地透出了一丝灰白。
天,快要亮了!蓝齐依旧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木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要将它生生捏碎,揉进自己同样碎裂的血肉里。
掌心的伤口再次被粗糙的木棱割开,温热的血混着冰冷的夜露,黏腻地渗出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那点灰白,是晨曦吗?在他永恒的黑暗里,它没有带来丝毫的光明,反而像一道冰冷的嘲讽,无声地宣告着:他瞎了,跛了,烂泥里的命,是被人精心算计好了,拿去给贵人铺路的。他所有挣扎过的痕迹,都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天,终究还是亮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