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警文苑⑪|木屋记
木屋记
文/史建东
多年前的一天中午,我驾驶警车开着爆闪警灯驶出了思阳派出所,新入警不久的小刘坐在副驾驶,场镇上的王大爷一如往常嘴里叼着一根远看似有长50公分的烟杆子(俗称:烟枪),左手托着杆尾,叶子烟(四川民间俗称晒烟或旱烟)腾起的烟雾几乎遮住了王大爷瘦小的脸颊,虽然我也吸烟,但是毕竟没有亲身尝试过类似王大爷手中烟杆子的感觉,姑且不论吧。
“石所长,哪个又给你们惹事了,大中午的?”王大爷见到我们的警车快速放下烟杆子猛个头站起身大声地喊道,可能是他岁数大了听力不太好吧,喊出的声音几乎可以使这个不大的场镇人人听见,路边的行人、商店的顾客,甚至超市的收银员都停止了工作,瞬间都把目光全部集聚到警车上。
“王大爷,老杨头又惹事了,我们去处理一下。”我也高声地回复他。
虽然我们的警车逐渐驶离,但是场镇的寂静让我依稀听见王大爷的骂咧声,“这个老不死的杨老者(土语,意指老头儿),一天到晚的费求神。”从后视镜里我又看见了王大爷竖起了烟杆子,叶子烟雾顿时腾空升起。
警车一路曲驰在奔往老杨头家的乡村公路上,他这次是把村上的公路给堵了,还甩砖块把路人的头砸破了。“石所长,这次去我一定要给杨老头一个教训,不然隔几天他准又要给我们找事情。”小刘气愤地说。
老杨头是派出所的熟客,久而久之我对老杨头也十分熟悉和了解。老杨头的家是和大老杨头(老杨头的亲哥哥)的家紧挨着的,但是两兄弟关系特别的差,早些年的时候,因为两兄弟宅基地的邻里纠纷,还上了法院,结果老杨头败诉了,甚至省高级人民法院都出了裁定文书,维持原判结果。老杨头有两个女儿,都出嫁了,一年也难得回来看他一次,老杨头常常都说他没有子女,老伴也在前些年过世了,其实我刚到派出所工作的时候,就陆陆续续的出过他的警。后来我才慢慢明白其实他就是内心闲的,故意找一些存在感和生活感罢了,包括他和大老杨头的种种矛盾。
警车行驶了二十多分钟,到了老杨头所在的思阳村,刚停下车打开车门,围观的邻居就围着我们说:“快去看嘛,杨老者又在发疯了。”
我和小刘走过去,看见被砸伤的人头上已经缠着白色绷带,绷带包裹的伤口处还看得见鲜血的印记,估计是在旁边村卫生室包扎的。我走上前去,十多辆大大小小的车依次排列在乡村公路上,一个烂门板竖着挡在路上,门板的两边被老杨头搬来的石头固定着,门板的前后还摆放着老杨头砍来的竹子,在门板的前面,已经摔断的砖块静静的横躺在公路上,砖块旁边还能看见地上已经干了的血滴。公路旁边就是老杨头的木屋,木屋前面是一个院坝,院坝和公路间有一个约1.5米高的土堡坎,抬头就能看见老杨头在堡坎上用废纸箱立着的书写有“禁止从此路通过,违者后果自负”的标语,标语后面还打了几个大大的感叹号。老杨头就站在废纸箱标语旁边,远处看去他就像农村插秧季节在农田里插的驱赶鸟类的稻草人。
“老杨头,今天是咋回事嘛?”我站在公路上抬头问他。
他似乎底气不足地对我说:“我都挂了标语了,也告诉他了,叫他不要过,他不听,偏要过去……”
旁边的人都在纷纷指责他,小刘也呵斥他:“公路是你家的哦,先恢复通行再说。”随后,大家一起把门板和竹子挪到一旁,恢复了交通。小刘就忙着去找伤者和目睹事情的证人了解情况,他内心里面是想这次就把老杨头给收拾了。
我沿着在土堡坎上开的一条小路走到了老杨头跟前,这条小路是多么的熟悉,小路的形成我亦是见证者和参与者,早些年头为了木屋宅基地的边界纠纷,兄弟变仇人,谁也不肯退让一分,常态化的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多年来拳脚相向已不足为奇。很多年以前,两兄弟进出家门是走的同一条也是唯一通道,老杨头要从大老杨头家院坝进出,后来两兄弟反目后,大老杨头坚决不同意老杨头从自家院坝里走,对外的理由说是老杨头路过会坏风水。为此,派出所和乡村组干部调解工作是没少做,无论如何结果就是谈不拢。老杨头也想了个办法,在自家侧面开了一道门,但是通过这道门又必须要经过大老杨头家的自留地,结果可见一斑,万般无奈之下,有一次,我为老杨头想了个办法,就是在他家院坝前面的堡坎上呈坡型开一条土道,尽管老杨头一万个不乐意,直到当时我带派出所的兄弟们用锄头在砍坡上挖了一条路出来,辛苦地干了半天,老杨头是水也没让喝一口,但是毕竟也没出来阻止我们,路挖通后直到现在,老杨头回木屋进出走的都是这条路。
至今回想起来,我也不明白当年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两老头三天两头的吵闹,一气之下的所为吧。总之,问题解决就好,无暇顾及其他。依旧不变的除了两弟兄的恶劣关系,还有这条小路,变化着的就是小路梯坎两侧不经常踩踏处长出的些许小草。
老杨头两兄弟的木屋呈扇形紧紧靠在一起,远看活似他两弟兄的左右手,他俩所谓的宅基地纠纷,其实远不足为外人道。简言之,就是两座木屋临界处房顶“屋沿水”(土语,意指从屋顶瓦片边缘落下的雨水)的落点问题,虽然我从小也在农村生活长大,但是在这之前我确实不知道“屋沿水”里面的学问。在老杨头这里我算是学到一招了,宅基地边界的起算点就是“屋沿水”的落点。
据说最之前的时候,两兄弟的木屋边缘处各自留有大约几十公分的距离,也不知道是那一次老杨头以大老杨头木屋的“屋沿水”滴到了他家的宅基地去讨要说法,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后来老杨头找了工匠在自家屋顶边缘加盖了瓦片,大老杨头也不甘示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若不是白天还有一丝光线投下,几乎看不出来两座木屋间还有一丝真空地带用于交界。
老杨头两弟兄的家我是常客,他们的房屋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产物,纯木头构造的房子,房顶以全瓦片遮雨避阳,从院坝里看老杨头的木屋,大门是双开的厚重的木门,铁质锈蚀的门把手在木门上一钉就是几十年,从未被更换,上面挂了一把小锁,小锁的锁芯还插着唯一的一把小钥匙,虽然唯一,但是仍然用一根白色布条牢牢地拴着,门上贴的门神和两旁的对联早已被风霜侵蚀,但依稀能看见并推断出左边的对联是“家和万事兴”,两侧的窗户也是木质的,贴的报纸也被残忍的大风吹得残缺不全。
走进老杨头家,宽敞的套屋(土语:意指客厅)仅剩下“宽敞”,三、四条小独木椅瞬间显得那么清晰,套屋两侧是两个房间,木门没有安装锁具,门也都敞开着,一眼看去右边的房屋已经荒废,尘埃遍地,左边的房屋是老杨头的卧室,一张老古时的床榻静静的横躺着,套屋后面是老杨头的厨房,灶台是双眼的,灶眼前放着一条小木椅,后面是烧饭用的柴火,头顶上还依稀挂着几块腊肉……一切都那么简单,包括老杨头。
老杨头见我进了他的家门,仿佛就忘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如往常一样从房间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一张一张的拿给我看,其实他拿出来的这些资料,每一张我都已经看过无数遍,更是听他说起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次了,嘴里不停地念叨和大老杨头的各种问题。老杨头当时已经有83岁了,也许是有些老年痴呆,也许是长年累月的独居一人世界,也许是……尽管我很努力地试图将他引导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上来,但是现实往往是残忍的。
经过一番又一番苦口婆心的工作后,老杨头砸伤人的事情得以妥善解决。我和小刘在回派出所路过场镇的路上,看见王大爷仍然坐在门外,享受着烟杆子里叶子烟的独特味道,旁边四、五岁大的小孙儿不时地倚靠着王老爷的大腿。
“石所长,杨老者的事情整巴适啦?”王大爷还是大声地喊道。
“已经处理好了。”我也高声地回复王大爷。
“这个老不死的,磨灭人……”王大爷依旧在嘴里骂骂咧咧。
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我离开了老杨头所居住辖区的派出所,在去年的一天,我又见到了老杨头,他还是那个样子,腰间别着的钥匙仍旧是当年唯一的那一把,钥匙上拴着的布条依旧是当年那条白色布条,只是白色已经不明显了。老样子手里拿着一出门就必须要带上的资料袋,一张一张地说道着种种过往……突然我回想起老家的木屋,那是我从小成长的地方,纯木质的房屋,也是全靠瓦片遮阳避雨,双眼的灶台、木质的风斗、古老的床榻和座椅……当天晚上回到家中,久久的不能入眠。
个人简历

史建东,男,汉族,中共党员,34岁,毕业于四川警察学院,侦查学、交通管理工程学双本科学历,工学、法学双学士学位,现任天全县公安局思经派出所所长,雅安市公安局文创小组成员,天全县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