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塘八景与曹学佺——不可忘却的洪塘乡土记忆

147小编 122 2025-09-09

闽江,福建母亲河,从闽赣分水岭武夷山起源,汇集建溪、富屯溪、沙溪、尤溪,向东经福州盆地,汇入浩瀚太平洋。

闽江穿行闽北崇山峻岭间,水势澎湃激荡,至古田水口冲破闽中群山阻拦,又纳古田溪、梅溪诸水,闯入福州,迎头被洪塘妙峰山诸支脉阻拦,分为南北两支缓缓流过福州市区,悄然入海。

仓山岛西北端妙高峰海拔136米,在其西坡至乌龙江岸间分布数村庄,地称洪塘。究其名称来源于古人在妙高峰西坡山麓与乌龙江之间围筑江湾、河浦为塘,加之每年汛期江水暴涨,山洪滚滚,圩塘里水色与洪水一体,至今当地人仍以方言称洪塘为“黄塘”

万历诗人黄克晦(泉州人、曹学佺诗友)诗作《欸乃歌》就有“黄塘风光”:

微茫星月下江乡,三十六湾江水长。

夜半舟人相借问,好风日出到黄塘。

洪塘山峰青秀,江水澹澹,风光旖旎。闽江南港乌龙江在洪塘盐屿山、马鞍山、东岐山、云程山之间江域称为洪塘江,简称洪江,又因金山寺而称塔江、塔湖

马致远“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是名作,而清黄任“古屋洪塘老树边,塔湖春尽水连天”诗句,描写春天水势连天的洪塘江畔古屋、老树、塔湖,意境如马致远一般幽远、清淡、安适,又胜在洪塘江水势之大气、远阔

洪塘不仅山水甲秀于榕城,更是地灵人杰,文风镌远,名士辈出

笔者不完全统计,明至清道光年间有姓名可考洪塘进士举人多达六十多人,其中尤以张经、翁正春、曹学佺之“一状元三尚书”扬名闽都

这数字是什么概念,可以参照省级历史文化名村林浦村。看见有文称城门林浦村宋朝至清800年间出18名进士“数量居全国第一”,而洪塘仅明代就有明确姓名可查进士17人,数量绝对在福建名列前茅

说这些,只因洪塘被今人忽略淡忘,必须挖掘湮没的洪塘乡土历史,重新展示洪塘的辉煌时刻。

古时,洪塘江面浩渺,水天一色,鹭飞鱼跃,舟行帆林……最奇之境,是江中孤屿一方。

洪塘大桥东岸山脉古称盐屿山,盐屿山余脉延伸入乌龙江中,突矗立在江中。这座石头孤屿形如一方巨印浮于江上,古人比之镇江金山,称为小金山。

乡人林涵春(洪塘瓦埕人)描述为“洪江西侧,岛屿孤悬于江心。凌空之际,石浮水面,削拔寻丈,四瞰微茫,有小塔踞其巅。塔上蔓藤倒影,水中游鱼吐沫欲餐……”。

面对此际旖旎风景,洪塘妙峰寺僧释灵谷诗曰:

树枯眠鸟尽,涨急断桥潺。渔火浮沉外,钟声缥缈间……鱼跃沙边月,云生水上山。江光依佛静,塔影对灯闲……。”

小金山上最早建有庵,后为金山塔寺,相传始建于宋代,岁月长河中屡毁屡建

金山塔为七级古塔,塔高七米,由白梨石砌成,共185块。白梨石产自高沙菩提山。

乡土志书记载:洪塘北约5里地高沙附近的菩提山出白梨石,“坚洁而巨,俗称西边梨”。

白梨石曾作为洪山桥石梁,民国壬申年(1932年)西边白梨石又琢为南京中山陵华表。

晚明时,洪塘曾建桥连接金山寺,免去舟楫摆渡,方便人们直接登寺

民间传说因小金山形似印章,而登寺之桥似印把子,所以整体呈为一方“官印”,故科举兴盛,后被状元翁正春拆桥,破了风水,之后洪塘出仕儒生便渐至稀少。

明•王应山《闽都记》记载金山塔“旧有石桥以达于庵,因水塞,居民病之。万历乙卯年(1615年),拆石桥,而庵仍旧。 ”由此看,拆桥原因是为了泄洪,官印传说为迷信之言。

《闽江金山志》特意辩驳“公(指翁正春)以风水私意毁之(石桥)”的传说,纯属污蔑先辈。

2004年,在金山寺东岸江中挖出一块“万历洪桥”石刻,证实确有金山寺石桥存在过。“万历洪桥”石现置于金山寺北侧石台下方。

《洪塘小志》记载,晚明闽都文坛领袖曹学佺为方便百姓过往而建造了这座石桥

明妙峰寺僧释灵谷诗句“树枯眠鸟静,涨急断桥潺”提及便是此断桥。

“断桥”至清前期还存在。洪塘瓦埕人林崇孚《散步小金山》诗曰“处处人家冷突烟,断桥月色空婵娟。”小金山岸边是马鞍山、盐屿山之间的洪塘上境。“处处人家”,说的是昔时洪塘的繁华,皎皎月光照泻江边的断桥,天地之间显得孤独静寂。

民国时,林其蓉称金山寺临江岩壁处“祝延放生”四个石刻大字相传为曹学佺所书。

此石刻目前仍存,笔者比对曹学佺字迹,感觉非曹公笔迹,有待专业人士辨识。

石刻“祝延放生”的崖壁称为“放生岩”,位于金山寺西侧临江绝壁处。

曹学佺作有《金山塔湖放生纪事》诗。金山寺放生延续数百年,至今仍存。每逢初一、十五,信众都在金山寺放生。

目睹金山寺放生活动现场,脑海浮现曹学佺诗句“舟子亦知功德事,指予回顾两三僧。”

民国文人林其蓉著《闽江金山志》,将洪塘山川地貌、人文历史结纳为“金山寺八景”:洪塘古渡石仓秋烟妙高钟声半洲渔火云程石塔岊水风帆环峰夜月旗麓斜阳

岁月悠悠,乌龙江不停流淌去曾经辉煌的洪塘历史。

新世纪以来,洪塘地区发生翻天覆地巨变,先前生长于斯耆老凋零殆尽,洪塘承载的乡土文化也随之消逝,日渐模糊。

笔者观阅相关史籍文献乡土志,试图挽留洪塘一二风貌,特别是曹学佺相关事迹,下面依八景顺序试解。

一,洪塘古渡

唐朝之前,闽地偏隅东南,文化发展跟中原地区差距很大。

唐德宗时,曾出任宰相的常衮为福建观察使。他重视教育,编写民歌,讲授文化,极大地促进了闽地文化发展。有说洪塘童谣“月光光”,就是常衮搜集编写的。

月光光,照池塘,

骑竹马,过洪塘。

洪塘水深难得渡,

娘子撑船来接郞。

古时乌龙江水阔湾深,两岸来往受阻。特别是乌龙江西岸至旗山麓一带的西乡诸村庄众多百姓,都得舟行乌龙江东岸洪塘渡口往返,这是唯一的水陆捷径。

洪塘人沈慧(明永乐进士)《晚泊金山塔》描写清晨渡口情景为“洪塘渡口晓烟含,欸乃渔舟过两三。”不过,金山寺渡口主要是登金山寺的渡口,洪塘古渡口不仅于此处。

洪塘古渡口分布在金山寺岸边的洪塘上境至洪塘下境一带,即今洪塘新城周边的乌龙江东岸

“洪塘古渡”背景墙在三环路西侧江边绿地公园里。

福州三环路洪塘段是填江岸造陆地生成的,原乌龙江东岸在现在的洪塘新城小区入口处一带

晚清林玠(侯官人)《塔江早渡》诗:

塔江渡头江水赊,行人步月踏银沙。

满天星斗雁南渡,两岸西风吹蓼花。

全诗描述秋日清晨洪塘渡的情景。广阔江面上,满天星斗中掠过南归群雁,秋风吹动江边蓼花丛,月色中行人踏过银色沙滩而行。而陈彦元“塔影江声随波动,渡口人声尽日喧”是描写洪塘古渡繁忙景象的名句。

至1991年1月洪塘大桥通车前,洪塘古渡口还有三条渡船航线:洪塘渡—浦口渡;洪塘渡—厚陈渡;洪塘渡—新州渡。

分别通往乌龙江西岸的闽侯浦口、厚陈、新州。三条航线共有6条渡船,每天来回摆渡,停航前每日过往人员仍有约500人。

千百年来,无数侯官乡民在此渡口往返过江,这是乌龙江(洪塘江段)两岸百姓乡愁的起点,离家再远,总忘不了古渡口挥手告别的那一刻。

其实,笔者感觉林其蓉“洪塘古渡”似乎还不足以完整体现古时洪塘在水运上的重要地位。

洪塘古港

洪塘古渡不仅仅是洪塘江东西两岸间交通的摆渡渡口,洪塘是连接闽江上下游,通达大海的重要港口,是福州水域江海交通非常重要的枢纽港口。

所以,笔者以为或许用“洪塘古港”替代“洪塘古渡”更契合洪塘在闽都水运上的重要地位

洪塘港自古是闽江上下游物资运输、人员交通的关键节点,也是古时洪塘繁荣鼎盛的主要原因。

早在元代,王翰《晚泊洪江塔》“胜地标孤塔,遥津集百船。”呈现了洪塘港云集众多舟船的景象。

明代洪塘成为闽都城外三大商市之一的“洪塘市”,港口沿乌龙江分布在洪塘上境、下境、半洲之间。《闽都记》记述“洪塘市,在洪塘江之滨。民居鳞次,舟航上、下云集。

万历十一年(1583年),莆田人林龙江(三一教主)带领弟子去湖广就是取道洪塘,往闽江上游的。林龙江弟子著《林子年谱》记为“遂从洪塘舣舟而行,道经闽清”。

康熙七年秋(1668年),阮旻锡从长乐到洪塘附搭船只去闽江上游建宁,作诗《戊申中秋舟泊洪塘同陈学士学夔拈韵》,其中“移舟坐待千山月,隔浦横吹一笛风。”为佳句。

阮旻锡,同安人,郑成功幕僚。清兵破厦门,遁入佛门。著有《海上见闻录》,专记郑成功父子事迹,是研究南明史的重要史料。

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清代著名诗人查慎行(金庸先祖)曾游历闽北、福州,有诗句 “自从舟发崇安县,直到洪塘与海通”

由此可见,历史上洪塘为福州地区通往闽北的航运枢纽港口

那时不只是民间航运舟船,官府船队从闽江上游驶入福州也因洪塘江水域宽阔,选择在此落锚停靠。

洪塘是明末清初福州风云变幻、政权更迭的重要见证地,历史在洪塘港这里揭开了一幕幕沉重的帷幕。

顺治二年(南明隆武元年),明唐王朱聿键在郑芝逵(郑成功叔叔)等拥护下由浙入闽,闰六月初四在洪塘登岸,初七入城监国,十五日即皇帝位,为南明隆武帝

顺治三年九月,清军入福州城,南明隆武政权覆灭。清统帅多罗贝勒博洛驻扎洪塘沙洲,之后也是在洪塘胁挟投降的郑芝龙(郑成功父亲)北行而去。

康熙十五年(1676年)九月二十七日,清军康亲王杰书大军抵洪塘,穷途末日的耿精忠无奈“率諸偽官肉袒跪迎”。

洪塘上达闽江诸支流,下通大洋,可谓是太平洋伸入福州的终点

由于海船可直达,嘉靖年间倭寇数次祸害洪塘,志书记载为“洪塘悉为废烬”,其中嘉靖三十八年倭寇劫掠后“从洪塘浮马江出海”。

剿倭名将俞大猷向朝廷报告称“洪塘水次宽广”,并且商贸行市齐备,造船用的木料采办便利,所以“闽中造船,倶在省城西门外二十里之地,名曰洪塘……盖福州商、盐海船,一向倶在此打造。”

清初,南明鲁监国军、郑成功军也是泛海而入闽江,进占洪塘。占据福州府城的清军与南明军之间战争非常惨烈,熊熊战火也燃及洪塘,百姓水深火热,流离失所。

二,石仓秋烟

站立金山寺,眼前滚滚塔江水,不知流逝去多少千古往事。

回望妙峰山,青山黛翠,盐屿山、马鞍山、东岐山三条支脉从妙高峰顶延伸而下,直至乌龙江

四百年前的秋日里,金山寺东岸右侧两三百米外山谷中,升起如梦如幻的袅袅云烟,让人追忆晚明那个闽都文化圣地——曹学佺石仓园。

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曹学佺为四川按察使,即将升任之时因得罪权贵,被连削三级,获罪而归。曹学佺感叹自己“除残去贪,反为所螫”,人生再入低谷,一番为国为民的雄心壮志空付流水。曹学佺迷茫失意之际转而沉心著书立说,专注于弘扬闽都文化事业。他将洪塘老街家宅改建为浮山堂,又买下妙峰西坡山谷地带,总体建构为石仓园。

《明史》称曹学佺“家居二十年,著书所居石仓园中,为《石仓十二代诗选》,盛行于世。”《福建通志》记载为曹学佺“构石仓园有池馆林木之胜,且蛾绿粉黛出入肩随,歌童狎客,晨夕满座,自以为乐,一时仕宦墨客诗人游闽者无不倾倒。”

石仓园名称来源于典故“石仓藏书”。

东汉山东济阴人藏书家曹曾,因世乱怕战火焚及所藏典籍,乃积石为仓,储藏书籍,史称“曹氏书仓”。曹学佺用诗句“昔人累拳石,藏书至万卷”述起名石仓园的缘由。

曹学佺石仓园诗篇众多,其中《夏夜池上偶成》反映了曹学佺清淡闲逸生活态度:

荷叶已田田,清池近暑天。

薄衣穿月透,曲枕抱云偏。

萍动知鱼乐,林垂臆鸟眠。

夜来无远梦,只在石桥边。

夏日,青青池塘里长满了荷叶,消减了炎炎暑气。夜晚月光透下来,穿着薄衣似乎感觉一丝丝的凉意。似睡非睡之时,枕着手臂彷佛睡在云边。感知屋外池塘浮萍的飘动,那是鱼儿在快乐地嬉游。山野树木枝叶低垂安静,应该是鸟儿都已深眠。熟睡后的梦境也不远去,梦中的境象只在近旁池塘的石桥边。

此情此景,谁又能想到二十多年后曹学佺在人生终点义无反顾,视死如归,殉明而亡时的决绝壮烈。

石仓园故址在妙峰山西坡与乌龙江之间,即今洪塘新城南区及兰亭西江月区域。

石仓园系曹学佺在洪塘构建私家园林的总称,从西至东分为浮山堂、南池、上园三部分

浮山堂在乌龙江岸边的洪塘老街上园处在妙高峰与东岐山(今篦梳山)、马鞍山(明称佛楼山)之间的山谷地带南池后称曹厝池、仓里池,在上园与洪塘老街之间。

曹学佺洪塘街老宅改建为浮山堂,建国后此园内建有“洪塘戏院”,供洪塘业余闽剧团排练、演出。1975年拆建为洪塘文化宫,洪塘居委会也在此办公。2010年洪塘文化宫拆除,原地段建为洪塘新城南区。

洪塘新城南区九号楼西端为浮山堂故址,曹学佺闽剧展示馆东北侧是石仓园南池故址,石仓园上园故址在兰亭西江月至妙高峰西坡的区域内

石仓残梦

清初,南明鲁监国、郑成功与清朝的福州争夺战,也使洪塘石仓园毁于战火。康熙年间陈治滋(闽县人)述曹学佺存于石仓园的刻板“遭海寇焚掠,片简无存”。

曹学佺当年命名石仓园,寓意石仓园藏书流传后世的愿望终成泡影。之后百多年间,石仓园也渐被世人淡忘,归于沉寂。可是洪塘乡亲从不曾遗忘这位先贤。道光九年(1829年)洪塘林德康、徐凤翥、徐凤韶、黄信奉、王延龄、徐知济等痛心于石仓园“岁久亭馆俱圮”,协力疏浚石仓园故址泉流,并立《石仓古迹碑》,碑文述乡人希望“俾后之考古迹重斯泉”。

这块道光九年“石仓古迹”碑幸存至今,现立于石仓园故址“曹学佺闽剧展示馆”前

曹学佺家宅在洪塘老街,街外便是洪塘江渡口。晚明省外文人拜访曹学佺可直接在洪塘渡口下船,由码头上岸直入浮山堂。

曹学佺诗曰“君每乘潮到,浮山有草堂。”石仓园南池连通乌龙江,高潮位时,小舟可直接驶入。曹学佺《候潮》“江上移舟时,潮生已尺许。舟过第二桥,犹待潮入浦。”形象地描写当年船只在洪塘江等候涨潮进入石仓园的情景。

曹学佺石仓园内可候潮直出洪塘江。友人王宇《壬戌初秋望夜泛舟出石仓次日登江心塔》,划重点:“夜泛舟出石仓”。全诗描写壬戌年(1622年)初秋十五满月之时,夜色下五六诗人结伴乘潮泛舟驶出石仓,江上任舟随潮飘落“大江渐以远,歌声逐创流。旷览娱心情,烟波散人愁。”,至次日“篙师报潮落”方归。当然,洪塘江上随时可启航,不必候潮水。曹学佺洪江发舟仝俞羡长胡白叔》“日日陂头泛,不知江路秋。沙平吞古渡,潮落送轻舟。几点村中树,孤圆塔上丘。以兹闲适意,偏可入群鸥。”

石仓园虽然建筑均圮,诸痕皆芜,遗迹不存,但石仓园故址却从来不曾被后人遗忘,吸引众多闽都文人名士前来凭吊。

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清朝编定《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其中称“礼部尚书曹学佺,侯官人。学问淹贯,立朝有风节”通谥为“忠节”,改变清初以来对曹学佺等南明殉节人员敌视态度,算是为曹学佺正名。此后,闽地文人名士纷纷前往洪塘石仓园故址凭吊闽都文化杰出学者曹学佺。其中就有撰写福州乡土志书的林枫、郭柏苍等名家

清中期后,闽都文人名士去洪塘凭吊石仓园故址,走洪山桥-状元街-东岐岭这条陆路。行至状元街,直接右拐上东岐山半坡真人庙(今洪塘中心小学),不远处便是石仓园山谷地带(上园)。

道光十九年(1839年),林枫同友人游洪江金山寺,凭吊石仓园。林枫作诗感叹“……歇绝诗人梦,牢骚秋士心。石仓园不远,终夜有泉吟。”林枫将洪塘所见所闻记入《榕城考古略》“石仓园在洪塘山麓……近易数主,诸迹皆芜没。”

也在这一年,郭柏苍、郭柏蔚为撰写《洪塘江乡先生小传》常到洪塘探访,郭柏苍感叹洪塘“频年事探讨,此地屡经过。春初新雨足,江上故人多。”郭柏苍所著《竹间十日话》明确记载石仓园故址的具体位置“曹能始石仓园,在洪塘东岐岭下、状元街北。”

-石仓园故址

闽都文人墨客去洪塘凭吊石仓园故址,缅怀先贤曹学佺,留下众多诗篇

刘家谋(1814-1853年),道光十二年举人。访洪塘,宿金山寺,作诗《同肖岩星村宿金山塔院,雨后登楼见月,晨过石仓园,弔曹能始先生》:

“曹公读书处,隔水欲相从。晓起唤舟去,妙峰青几重。阁倾余荔子,池冷老芙蓉。回首江心寺,泠泠闻午钟。”

诗人夜晚住宿金山寺,雨停后登上高楼,眺望空中出现的明月。一水之隔,岸边山谷里的石仓园是曹公能始先生读书的地方。真想立即前去凭吊,无奈夜深,只好暂且按捺下激动的心情。第二天拂晓,诗人呼舟夫划上岸,直奔青翠的妙高山峰而去。山谷中曹能始先生喜爱的荔子阁久已倾圮,枝头上挂着晶莹的红荔子垂泪默默无言,石仓园清池边残存的芙蓉花也已老去。站立山峰上,回望洪塘江中金山寺,冷冷寒风中传来一阵阵寺院梵钟声,久久不散。

林其蓉写《闽江金山志》,专访石仓园故址。赋诗《游东岐真人庙》曰“来过东岐岭,春风二月天。江山新庙貌,香火古神仙。花润初经雨,松高不计年。石仓园左近,惆怅话前贤。”东岐岭真人庙现为洪塘中心小学,林其蓉诗中描述在石仓园故址近处的真人庙,感怀洪塘前辈贤人曹学佺的惆怅心情。

陈宗平,家住洪山桥周边。他受林其蓉委托承担《闽江金山志》采访任务,频繁往返洪塘。

他在塔江泛舟金山(寺)诗中感慨:

路隔洪桥十里多,洪塘月好忆童歌。

风流欲话前朝事,感慨曹仓旧址过。

林其蓉、陈宗平都是逸社成员。民国初年,逸社诗人社集活动专门去洪塘探访石仓园古迹,创作不少诗词佳作,附上几首咏怀诗作。

林涵中(侯官人,清诸生)《石仓园》

妙高峰左近,别业访曹家。园废供锄菜,池荒任沤麻。

慧莲梦春草,君复爱梅花。亭馆皆名胜,如今化刦沙。

陈颕(长乐人,光绪举人)《石仓园》

明社成墟后,尚书哪有家。荒亭梦春草,别馆忆梅花。……

郑鼎缨(侯官人,光绪举人)《石仓园》

世事叹如花,繁华未足夸。昔时兴土木,今日未泥沙。

梓泽成墟久,兰亭转眼赊。人亡名尚在,访胜益咨嗟。

细读这些诗篇,令人不胜唏嘘,无限感慨。

曹学佺自杀殉明之后,洪塘石仓园早已荒废成墟。清末民国初闽都文人墨客,探访妙高峰下石仓园故址,看到情景是农人在故址上挥锄种菜,在荒池里沤麻谋生。感叹世间万事,如同繁花盛开转瞬即逝,曹学佺生前贵为尚书死后还不是无家可归。不论人生得意时如何大兴土木,建构繁华园林,终将化为平凡细微的泥沙。

三,妙高钟声

前述刘家谋去金山寺东岸,妙高峰下凭吊石仓园故址,回首凝望江中金山寺时,耳畔响起泠泠钟声。钟声就来自妙高峰东北数十米处妙峰寺梵钟

清远辽阔的钟声已在洪塘回荡近千年,与金山寺僧人呢喃诵经声融为一体,悠悠飘荡消逝于洪塘江宽广的水面上。

洪塘乡土志记载,东岐山躍狮峰上到顶,是妙高峰。妙高峰北往下有异人结茅庐炼丹,之后羽化而去的平地,称“仙人坪”,北宋天圣年间此处建立妙峰寺。

清初王君弼(洪塘人)有文述妙峰寺“建自宋天圣七年”。不过,福州第一部乡土志《三山志》未见洪塘妙峰寺相关记载,此书记载“妙高院……在妙峰山之巅”指的是今日高盖山,当时属于闽县。常见人把二者混为一谈。至明代,《八闽通志》、《闽都记》等史籍开始记载洪塘妙峰寺。

-妙峰寺燕山主殿

明代洪塘瓦埕人林玭,同进士出身,任职户部。天顺八年秋,他以父母年老需回乡奉养为由,辞归洪塘。此后在妙峰寺开讲传授《易经》,林玭系会试《易经》经魁,不少江南达官贵人子弟都投门下学易,有说门下学生多到安排不了住宿。

林玭设学授《易》,登第者众,使福建的“易学”独盛于东南。弟子中以晋江蔡清(1453~1508年)最为出色,得其真谛,成为明代著名的理学家、教育家。《明史》因此记蔡清“少走侯官,从林玭学《易》,尽得其肯綮。”清朝雍正二年(公元1704年)有诏从祀于泉州孔庙。

笔者泉州游览时,偶见孔庙附近的文庄蔡公祠。

明代洪塘妙峰寺古松苍苍,涧谷深窈,云雾缭绕。曹学佺《名胜志》记“ 妙峰有寺松石幽邃,可以眺远。”曹学佺诗友陈轼(侯官人)诗作佳句“应知前路寒溪雪,梦在洪江第一峰。

梅雨之后,洪塘人张经约人在妙峰寺见面,对方没来。张经倒也不恼,就因为妙峰寺风景奇美。青苍松林里传来清脆鸟鸣,白云之间没见人影却有僧人话语声。所以虽然对方负约,但张经也悠然半日闲。

张经《入妙峰待方岩未至》

相期梅雨后,重入妙峰山。游子来何暮,幽人坐已阑。

鸟声苍树里,僧话白云间。草阁红尘迥,应先半日闲。

张经“鸟声苍树里,僧话白云间。”可谓是佳句了。其后,曹学佺诗友郑邦祥(闽县人)就不写妙峰僧人白云里说话了,而是说高僧去山对面的白云里睡觉。

郑邦祥《登妙峰》

风送钟声何处闻,短筇残酒日微曛。

寒松绕径不知处,僧在隔岸眠白云。

石仓园东侧山谷部分在妙峰寺西的妙高峰、东岐山、佛楼山(马鞍山)之间,有山径可通往妙峰寺。

曹学佺不少诗作就是描写位于妙高峰妙峰寺与乌龙江水云之间的石仓园、洪塘村庄美丽风光石仓园已入半山,上妙峰寺山道间岩石与松林相伴,山间泉水与鸟鸣呼应。山峰苍松翠绿之色远远倒映入乌龙江上。

曹学佺自豪地说,我的家园就在妙高峰青山下,跟妙峰寺共享这座山。洪塘江清澈江水与妙高峰白云间就是“水云间”的洪塘村庄。日暮时分,惆怅地眺望不断下沉的斜阳,山上妙峰寺又敲响的幽远钟声。

曹学佺《洪汝含携具仝羡长白叔青甫登妙峰寺,分得山字》:

予家青山下,有寺共兹山。非伴客登眺,好看僧往返。

径惟松石际,村杂水云间。惆怅斜阳暮,踈钟又闭关。

四,半洲渔火

林其蓉《半洲渔火》:

雨歇暮潮平,半洲集渔舸。将星久已沉,仅剩寒江火。

洪塘下境沿江南接半洲,由于洪水带来的泥沙沉积壅淤此地,故名半洲。

江畔水势较和缓,洲渚芦苇成片,芦花随风摇曳。古时渔家择此江岸集中落锚停泊,入夜江面上尽是芒芒渔舟灯火,所以称为半洲渔火。

陈兆琛(闽县人,光绪举人)诗句“半洲鸣咽祠前水,流入洪塘作泪河。”说的是一个被冤杀的洪塘人,也就是林其蓉赞誉的“将星”。

洪塘半洲街一条里巷叫蔡厝坊,明正德十二年(1517年)蔡厝坊一位叫为蔡经的年轻人进士及第。蔡经幼丧父随母性,成进士后改回本姓,名叫张经。

嘉靖三十四年,张经为兵部尚书,总制七省兵马,讨剿倭寇,五月“大破倭寇于王泾江”,史籍记为“东南战功第一”,扭转了之前明朝征倭寇屡战屡败的局面。

可是不久张经因严嵩党羽赵文华陷害,解押京城,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被斩于西市。

一位草根出生、幼年丧父读书人出仕奋斗为兵部尚书,总督七省奋力抗倭,胜仗之后被馋竟遭斩首弃市,可惜可叹。后世痛心张经被冤杀,比之岳飞。有人曾在张经墓壁题“堪恨阶前无铁相,张坟何异岳家坟”,为张经鸣不平,认为其与岳飞一样,均系“千古奇冤”!

张经,号半洲,冤死后洪塘人为纪念张经将蔡厝坊改称为半洲街,今犹存。

万历年间,张经得到平反,家乡人在洪塘东岐山东麓建造张经祠堂,现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张经于嘉靖年间移居城里三坊七巷,府第署“尚书里”,现在门牌为文儒坊42号。

张经墓葬在洪山镇芋坑山福建工贸学校后山上,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张经祠堂、张经墓、三坊七巷张经府第知道人不少,但是洪塘张经祖居故址极少人知道。

洪塘张经老宅现无存,老宅旁空地系张经“跑马场”,上世纪(六十年代)被建为“闽侯洪塘粮库”。

“洪塘粮库”于2021年被福州市政府公布为“福州市历史建筑”。

洪塘西侧乌龙江岸,自北向南,依次为上境、下境、半洲境,状元境在东侧。

张经(半洲境)、翁正春(状元境)、曹学佺(下境)祖居故址彼此相距也就一二百米。因此,清代翁时农(闽县人)洪塘之行,作《洪塘竹枝词》“总制家连曹氏仓,后先节烈擅闽乡。而今门第萧条甚,橄榄青青桔柚黄。”

第一句就说张经家与曹学佺石仓园相距非常近,两位洪塘先贤都具有忠贞凛烈的节操。面对洪塘张经祖居和曹学佺石仓园故址的萧条荒废,翁时农不禁感慨叹息。最后那句“橄榄青青桔柚黄”,记述了咸丰年间洪塘石仓园等处种植很多橄榄、桔、柚。陈衍《过石仓园》第一句就是“果下停鞭向废园”,可见石仓园故址至清末民国初年还种有不少果树。

笔者在《建新镇志》里看见记载“洪塘居(委会):洪塘石仓里橄榄树70株。”由此曹学佺石仓园“橄榄青青”景象一直延续至本世纪初。洪塘人林依标博士回忆乡土生活《采采乡音》书中有两小节专叙儿时摘柚子、摘橄榄的趣事。这些洪塘乡土记忆非常令人感概。

洪塘半洲南接洪塘浦。南宋《三山志》记载“洪塘浦五百七十丈”,这洪塘浦就是郭柏苍所说的“旧瀧”。古时洪塘周边有新旧两条河浦连通乌龙江与闽江(台江),涨洪水时可以泄洪消减洪塘江水势。至民国《闽江金山志》附图上仍可见这两条河浦。

洪塘浦至今犹存,由于闽江岸都修建大坝,河浦口筑起水闸。洪塘河岸被填窄,很多地段河道也被封闭为路面了。

半洲在洪塘河北侧,所以陈兆琛诗曰“半洲鸣咽祠前水,流入洪塘作泪河。”

五,云程石塔

洪塘河浦南面一里地,就是瓦埕村。瓦埕地名来源于当地烧瓦的窑,南宋已有文献记载这个地方称瓦埕。

洪塘瓦埕西濒乌龙江,东倚瓦埕山,瓦埕山的东面是“西山”。与西山相比,瓦埕山不大,可是这山上有座非常壮观的七层八角石塔,坚固壮观,雄镇瓦埕山顶。

舟船从闽江下游驶过瓦埕江面,高居山坡顶的石塔是标志性地标,告诉舟客洪塘到了,这里是洪塘江,洪塘港在迎接你。

相传在瓦埕塔门下点灯,光亮直达螺洲陈氏宗祠;中秋节陈氏宗祠亮灯,光芒也照射至瓦埕塔顶,两相辉映,为一大景观。

明代王应山《闽都记》记述瓦埕石塔“居人竖塔右麓,以象文笔。”

明人认为这只“文笔”为瓦埕林氏带来绵绵文脉。明代林氏宗族科举昌盛如同云程万里,“林氏五兄弟第科甲蝉联,五登云程”。所以后来称瓦埕塔为“云程塔”,瓦埕山为“云程山”。

洪塘名人辈出,以张经、曹学佺、翁正春最为出名,不过瓦埕林氏擅长宗族团体赛

明清时,云程林氏文风极盛,出现林玭、林玠、林塘、林文缵、林壆、林壁、林崇孚、林涵春等众多达官名士。

时至今日,云程林氏似乎已不为人所知,其实林氏宗族大有来历的。

瓦埕林氏先人世居福州西门。元末,林氏始祖林比(辅国公)为福建镇抚使驻守省城南关。

《建新镇志》记载,波斯贼兵寇省城时,企图贿赂林比被拒绝。贼军众,攻破南关,林比被俘英勇不屈,阖家81口被杀。仅一子林阳(二世祖)寄居洪塘里外祖郭氏家,得以幸免。

三世祖林信任耕读起家,迁居云程月半池,后代科举昌盛。林玭兄弟三人及堂兄弟这一代参加科举共五人榜上有名。林坣诗句“三迳荒凉就故居且将茅塞力锄举。举头漫对松间月随手时披几上书”就是云程林氏儒生“耕读”生活了。

明永乐年间,五世祖林玭、林塘两兄弟建林氏宗祠,后世均有维建,至今仍存。

崇祯六年,曹学佺为云程林氏撰写《云程林氏族谱序》并手书全文

云程林氏林崇孚与曹学佺关系密切,约在清顺治二年或三年,接手曹学佺石仓园。瓦埕到洪塘新城石仓园故址仅一里多距离,林崇孚诗曰“离家咫尺石仓园,此日方知隐逸尊。”清初期,云程林氏人林涵春《洪江金山记》记述“吾乡石仓园佳胜,去金山不数武。”石仓园西北二百多米是金山寺。

笔者寻访云程塔故址时,当地人带到瓦埕东侧山坡指给我看,右手五层红砖楼处就是当年云程塔矗立的位置。

云程石塔故址下方,有“云程林氏祖墓园”。

云程书院

林玭三兄弟老二,名林玠,号静庵。蔡清有《静庵先生传》一文。林玠22岁中举,25岁赶考途中患病早逝。林玠曾在云程塔下(西南)不远的文昌阁开馆授徒,后人称为“云程书院”

古时洪塘名士儒生不少在此读过书,云程书院名声很大,至清嘉庆年间还重修过,民国间圮芜。

瓦埕村里分布七口古井,彼此方位若北斗七星被称为“七星井”,其中之一叫书院井,是“云程书院”遗迹。

1969年,瓦埕炸山取石围垦乌龙江沙洲,云程石塔被炸毁,全部石块用于填江,“云程塔影”就此消失。

云程塔建于何时,无确切文献可考,但是云程塔竖立千年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悲没毁于历朝战火的珍贵文物,却因其石头价值而彻底毁灭了。

只能从林其蓉《金山寺八景之云程石塔》诗中,找寻石塔故迹:

云程古浮屠,题名知几许。

塔铃怆前朝,风前如自语。

六,岊水风帆

洪塘从南到北分布瓦埕(云程)山、东岐(篦梳)山、马鞍(佛楼)山、盐屿山、凤尾(云坞)山、硋山、福顶山、金山、洪山等九座东西走向山岭,号称九龙渡江。

最北的福顶山至闽江之间地域,是仓山岛最北端,古名岊山,后名怀安。明万历八年怀安撤县,并入候官县。民国时改称“淮安”

闽江由水口而下,遇怀安石岊山阻挡分为南北二岐,南支流为乌龙江,北支流也称为台江、白龙江。

古时,怀安西北角闽江分水岭处,江阔流广,水天一色。上下游舟船必经怀安而过,所以怀安石岊山前,百船争流,桅杆如林,风帆如云,谓之“岊水风帆”。

洪塘眺望岊水风帆

朱熹当年常来福州,对怀安印象深刻,有《石岊江行》、《晚发怀安》等诗作

其诗曰:“停骖石岊馆,解缆清江滨。中流棹歌发,天风水生鳞。”石岊馆是当时的驿站,也就是芋原驿。

朱熹诗中离别怀安情景“挂帆望烟诸,整棹别津亭”,拉起高高的船帆,眼望烟波浩渺的江面。船夫整理好船桨,客人告别江边渡口的亭台。

《闽都记》“石岊江头,南行以舆,北以舟。”福州陆路到这里改为水路乘船通往闽江上游了。

曹学佺送朋友也有至此地而别,如《芋原再送陈泰始》

兰舟泛泛岊山湄,梅树横斜三两枝。

载酒已成原上别,携朋如赴社中期。

空村雨气迎潮早,古驿更声报夜迟。

回首故园风物在,只愁不似旧游时。

陈泰始即陈一元,是叶向高女婿,历宦知县、御史、巡按、应天府丞等。

曹学佺做官为宦的友人大多去芋原驿这个官府驿站乘船,曹学佺诗中写为芋原或芋原江送别。

乌龙江由北至南分段有不同称呼,如洪塘江、芋原江芋原至金山寺,称为芋原江,也简称芋江;金山寺到瓦埕间,称为洪塘江,简称洪江,也称塔江(或塔湖)

曹学佺那些没有科第的友人石仓园外的洪塘江直接出发。曹学佺《送吴仲声北上》就述“予家在江浒,不系孝廉船”。明清时称举人为孝廉,此处代指科举及第者。

曹学佺诗“诗名社集人犹少,言露乡音客亦分。明发洪塘江上路,三山回首隔层云。”描述一次社集时诗友们各有各地的乡音,第二天有社友在洪塘江上发舟走水路,船只驶离后回望福州仿佛隔着层云。

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曹学佺从石仓园动身往福清拜访叶向高,游玩福庐山,也是泊舟石仓园外小金山,然后在洪塘江直接启航。曹学佺专门为此赋诗告别送行的友人《发洪江泊舟小金山同社陈可权包一甫诸君过别》。

再如,曹学佺一首洪江发舟的诗篇,可称佳作

《洪江发舟仝俞羡长、胡白叔》:

日日陂头泛,不知江路秋。

沙平吞古渡,潮落送轻舟。

几点村中树,孤圆塔上丘。

以兹闲适意,偏可入群鸥。

常常在石仓园外洪塘江岸边泛舟,不知不觉秋天来了。洪塘江上游泥沙不断在古渡口淤积,舟船借力落潮非常轻快。出发后,在江上回望洪塘村庄的葱郁树木只剩点状大小,江中金山寺仍然清晰挺立。如此安闲适意的心境,彷佛可以和江上群群鸥鸟一起飞翔。

怀安县从北宋到万历八年,存在了近600年。

怀安名称于民国间被改为淮安,据说是为了契合淮安村三面濒水的地貌。笔者以为,改名淮安减褪不少怀安名称所蕴含的悠久历史感。

1995年淮安村因房地产开发整体拆迁,在建新镇下店建淮安新村异地安置,几乎割断了淮安人与怀安故地的乡土联系。

淮安人在安置地淮安新村里“搭棚”演闽剧时,竖起怀安“提统抚麻府”的大幡。

怀安故地遗存不少名胜古迹,如怀安县衙遗址、芋原驿接官道、怀安古窑址、唐朱敬则墓葬、翁正春墓葬,怀安相公庙(玉封提统抚麻府三相公)、五帝庙(武庙)、临水宫等。除了上述古迹,笔者寻访淮安常听老人们提及村中的一颗巨大古樟树。翻阅文献神奇地看见郭柏苍、林其蓉都曾记载当年怀安一株古樟“树大过十围,郡人呼为树王。”老人说上世纪七十年代,这棵樟树要十几人手牵手才围得住,树中间已朽为一空洞。树王所在地是淮安小学的校园。某日,几个调皮的学生在树洞内放火要烧死里面的老蛇,引发大火。由于巨樟富蕴树脂,熊熊烧了数日,消防把村里几口池塘水都抽干了,也没能灭火。最后老樟树王还是被烧死。

淮安村还有一块梁武石,也称皇帝石。传说是梁武帝登岸时坐过此石,故名梁武石。《闽江金山志》、《建新镇志》也记载了此传说。笔者一番寻访发现淮安人搬迁至洪山桥西侧淮安新村安置时,竟将梁武石一同带走,放在淮安新村入口正中位置。

每当农历新年淮安人游神时,必先敬香祭拜这尊“梁武石”。淮安樟树王不存,梁武石便是故地乡土的永远记忆,虽然“梁武石”其貌不扬,似乎是个磨盘,但淮安村民以“皇帝”坐过的皇帝石为傲。

不过笔者怀疑“梁武帝”应该是南明唐王朱聿键在福州称帝的“隆武帝”。可能是岁月久远后,民间传说中的“隆武石”走样为“梁武石”。

七,环峰夜月

洪塘处在妙峰山西坡至乌龙江之间。区域内的妙峰山西坡从南往北并列三座山峰,呈“山”字造形,彼此相距大约两百来米。中间是最高的妙高峰,南面是东岐山顶峰躍狮峰,北侧为盐屿山主峰环峰。

地势可称为“三山夹两境”,盐屿山、马鞍山(佛楼山)、东岐山(篦梳山)三座山与上境、下境两座境。

洪塘盐屿山为东西向,山峻峭,从妙高峰延伸至乌龙江。上世纪建洪塘大桥,盐屿山被挖除不少。

环峰是盐屿山主峰,在金山寺东偏北一里多。

古今文人名士游洪塘留下了众多诗篇,罕见提及环峰。唯独张鳦生先生(福建文史馆馆员、逸仙诗社社长)《重游洪塘金山寺》中可见“环峰亭不见,孤屿塔犹存。”诗句。孤屿塔指金山寺。《洪塘小志》载盐屿山“山顶曰环峰,有亭俗呼尾亭。”

每当农历十五,月亮悄悄从东方升起,站在金山寺可见环峰上月光似水银泻地,身畔乌龙江水荡漾,舟船摇曳,心境便如皎洁天空一般无尘。

洪塘瓦埕人林文纉宿金山寺,作诗曰“明月金山静,寒江暝雾流。匆匆皆旅寓,寂寂见梵修。”

古时环峰有不少摩崖石刻。相传朱熹当年避居环峰顶歛迹寮,曾手书“环峰”。环峰上还有摹米芾“第一山”碑。

环峰上曾有明代林廷选墓葬,是福州郊区第二批文物保护单位。林廷选,长乐古槐竹田村人,官至工部尚书,死后“赐祭葬”,不知为何葬在了洪塘盐屿山。

黄荣春老师《郊区文物志》对林庭选墓葬有较详细叙述,并记载环峰石刻分布情况“妙峰山巅及其支脉环峰山(盐屿山)、岐林山……因开山炸石使朱熹、文征明、林庭选、见素等人的题刻被毁。”

现在林庭选墓葬不存,原先环峰上的林庭选墓葬文保碑及米芾第一山碑移置于妙峰山陵园里

环峰南为曹学佺石仓园,相距也就两百米许,因此曹学佺似乎也曾号“环峰”。

福州榴峰诗社黄剑波社长,系福建名族虎邱义山黄氏后人。黄社长提供曹学佺于崇祯四年(1631年)为虎丘义山黄氏宗谱所作《黄氏世宦总叙》,文中落款为赐进士及第嘉议大夫四川提刑按察使“环峰”曹学佺

曹学佺,字能始,一字尊生(汤显祖《与曹尊生廷尉》、《答范南宫同曹尊生》两首诗作的“曹尊生”即为曹学佺)。目前所见曹学佺号雁泽、号石仓、号西峰。由此,环峰应该是曹学佺又一自号

《洪塘小志》记载盐屿山“岩石多刊字镌诗,今已模糊莫辩。又有摹米元章第一山碑石巍然。深处鹿游诸篆刻,亦皆没于荒莽。”上世纪九十年代黄荣春老师著书时,还能访闻洪塘人述“朱熹、文征明、林庭选、见素等人题刻”,可见盐屿山等石刻众多,是洪塘文化丛林,由此可以理解曹学佺为何落款要写为“环峰”了。

环峰西南侧有“极乐庵”,洪塘人王君弼留下了《极乐庵释幽居传》。

王君弼说,其时当和尚的人大多是为了求名利,要当“名僧”。略通文字便写些文字颂扬前古,目的要热闹门庭,开宗立派,播弄唇舌,完全失去追求佛性的本真

极乐庵住持释幽居却不谈禅、不闭关,每日只是扫地梵香、栽花种菜,一味清真,十分古朴。所以释幽居所为是莲池大师所称的“老实修行”;是赵州和尚所谓“饥来吃饭,困来打眠”的真谛。王君弼写释幽居传时,老僧年已八十,洪塘人称为“古佛”。

王君弼住洪塘东岐山麓,大致与曹学佺同时代或略晚。曹学佺生前将石仓园转给瓦埕人林崇孚,后来王君弼儿子接手石仓园成为第三任园主。

王君弼文中还记述释幽居是长乐真元观悟庵师的高徒,曹学佺独具沙门眼,建石仓园时起六度社,延请僧人居住,以释幽居为首领。林其蓉很可能据此直接说“万历年间曹能始创极乐庵于妙峰山下,请僧幽居主之。”

八,旗麓斜阳

《福州府志》(乾隆)记载旗山在洪塘西,“隔江诸峰,演漾欹侧,其形如旗,与鼓山东西对峙,逶迤数里,高数百仞。”

世人都知“左鼓右旗”,对鼓山非常熟悉,但是对洪塘西面的旗山比较陌生,其实旗山风光秀丽,山叠峰峦如同迎风飘扬的旗帜,所以称旗山。

洪塘正对着雄踞福州西面的旗山,夕阳西下之时,风光奇美,景色如画。

笔者在洪塘盐屿山岩石上,目睹夕阳渐落。

清状元林鸿年《洪江桔枝词》“夕阳一塔金山寺,环映累累树万丛。船载竹岐输税去,霜天错认洞庭红。”描述洪塘江黄昏之美,岸边果园万丛福桔与夕阳交相辉映,满江景色红彤彤。

曹学佺石仓园正对旗山,黄昏之时,曹学佺也与友人登高俯看夕照。

曹学佺《初春五日同陈振狂、陈叔度、郑孟麐、吴汝鸣登石仓山观江中落照》描述“顾视嵓谷暝,斜阳有遗照。登上石仓园山顶,四下环望,山谷岩石空暝,随着天色渐渐暗淡,洪塘江对岸落日西斜,遗下了最后的光影。

石仓园故址的夕照

洪塘江中金山寺也是观赏“旗麓斜阳”的一个极好位置。秋季傍晚,陈宗平与友人“泛舟塔江金山”,诗记:

风际归帆片片过,塔江流水疾如梭。

旗峰夕照看如画,更胜金焦景物多。

十几年前,笔者曾站立江风吹拂的渡口,眺望夕阳余晖里金山寺,思绪万千,拍下了这张照片。

金山寺渡口夕阳黄昏

面对远处旗山的黄昏落日,看着眼前洪塘江孤屿古寺渡客,不禁忆及曹学佺诗句

孤村断火三家闭,一水冲桥半渡穷。

门巷凄凉衰柳在,不堪系马夕阳中。

曹学佺著述中明确说到石仓园“正面隔江之山为白鹤、旗峰峛崺逶迤”。《福州府志》(万历)记“白鹤山在旗山之南,一名仙宗山,其山多松,萦纡十数里,白鹤巢然,涧流泠泠有声,每与鹤鸣相应。”

也巧,2009年洪塘曹学佺闽剧团全体演员演出闽剧后,留下这张合影。这次演出剧目就是《白鹤寨》

2022年洪塘业余闽剧团演出时,笔者拍了张合影,一部分当年老演员已离世,余下的都七老八十了,真为被誉为“闽剧发源地”之一曹学佺家乡闽剧文化遗产在洪塘传承担忧。

1952年,洪塘业余闽剧团成立1956年洪塘在曹学佺浮山堂故址里改建为“洪塘戏院”,1975年拆建为洪塘文化宫。胡雅英先生从曹学佺业余闽剧团成立伊始一直担任团长。去年洪塘普度之时,终于在1993年马鞍山南侧复建真人庙的现场照片中看见了胡雅英先生身影。但愿洪塘闽剧等乡土文化不会消失。

洪塘八景,其实是以曹学佺石仓园为中心点东面为妙峰寺“妙高钟声”南面是“半洲渔火”与“云程石塔”西面是石仓园外的“洪塘古渡”以及隔江的“旗麓斜阳”北面为“环峰夜月”与“岊山风帆”。

桑海沧田,斗转星移,随着洪塘山川风貌的变迁,洪塘八景成为过往,只能在史籍文献乡土志书中寻访这无法忘却的乡土记忆。

篇后话

年初,笔者与洪塘老年会林祥钟会长、洪塘新城业主委员会颜昌成主任、洪塘贤达林鸿基李霖华夫妇、金山寺管委会郑友坚会长、《洪塘春秋》编委会林长灼主编等聚集洪塘社区老书记林菊英的办公室,共同研议举办纪念曹学佺诞辰四百五十周年活动事项。洪塘各尊长一致议决翻造洪塘新城的曹学佺文化广场、镌刻“石仓园故址”石碑立于石仓园故址,希冀长存洪塘乡土文化,永远缅怀洪塘前贤

洪塘新城曹学佺文化广场上,林鸿基李霖华夫妇敬赠的曹学佺石雕像。

郑友坚主任曾遗憾地告诉笔者,当年筹建“曹学佺闽剧展示馆”,规划方案包括石仓园故址部分景点,最后仅在洪塘新城原石仓园“春草亭”故址建十米长廊及亭阁一座,其余规划未实现。洪塘不仅山川巨变,而随着庄可庭、尤炳文等熟悉曹学佺石仓园相关轶事耆老之辈离世,洪塘非物质文化也在不断流逝中。

数百年来,不计其数的文人墨客不约而同去洪塘石仓园故址吟诗赋词凭吊曹学佺。去年参加阳光诗社“曹学佺诞辰450周年”活动的省外某诗词作者千里之外远道而至,却误认石仓园故址,站立上店西边岭农大观音湖缅怀曹学佺,令人叹息。噫,遥想当年洪塘之地文运昌盛、名士倜傥、风月无双、水阔江碧,竟然将付之流水。作为曹学佺故乡闽都人有责任、更应有担当保护洪塘乡土记忆,澄清历史事实,避免以讹传讹,使洪塘曹学佺乡土文化延续后世。

(文中图片均为笔者拍摄或制作,点击图片可放大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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