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轻易向孩子借运:你借一次,孩子的人生就会越来越差

147小编 99 2025-09-14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一个我妈耳朵刚好能听清,又不会吵到邻居的刻度。这个数字像一道无形的指令,宣告着家庭夜晚的正式开始,也圈定了我们所有人必须遵守的秩序。我放下碗筷,女儿萱萱正拿着勺子,笨拙地往嘴里扒拉最后一粒米饭。

我瞥了一眼客厅墙角的储物柜,柜门有一丝不易察uc察的缝隙。我知道,那里面第三个抽屉,放着一本旧相册,相册里夹着一张我五岁时的黑白照片,扎着两个羊角辫,笑得没心没肺。那张照片,是我妈的宝贝,也是我心里的一个坐标,提醒我曾经那样被毫无保留地爱过。

“荟荟,碗放着,我来洗。”我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惯常的温和。

我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今天的沉默格外漫长,从我进门开始,她就有些反常。往常她总有说不完的话,从菜价涨了几毛,到邻居家儿媳妇又买了什么新衣服。今天,她只是默默地做饭,吃饭时眼神几次飘向萱萱,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丈夫周诚加班,家里只有我们母女三人。萱萱吃完饭,吵着要看动画片,我妈难得地没有依着她,只是摸着她的头,轻声说:“萱萱乖,今天奶奶有点累。”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妈是个精力旺盛的人,累这个字,很少从她嘴里说出来。

我把萱萱哄回房间玩积木,然后走进厨房。我妈正背对着我,慢慢地刷着碗,水流声哗哗作响。

“妈,你不舒服?”我问。

她关掉水龙头,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转过身来。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她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深了些。

“没事,”她摇摇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咽了回去,“就是……小荟,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是关于萱萱的……”

“萱萱怎么了?”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你别紧张,”她拉着我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双手交叠着,不停地揉搓着,这是她紧张时的标志性动作,“不是孩子身体不好。是……是她的名字。”

“名字?”我一头雾水,“周梓萱,这名字不好听吗?当初还是您和我爸翻着字典,一个一个字挑出来的。”

我妈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谁听见。“好听是好听,就是……太大了。”

“大?什么意思?”

“前几天我去给你弟求神拜佛,你知道的,他那工作一直不上不下,都快三十了,房子还没个影儿。我就找了个很有名的先生问问家里的运势。”她顿了顿,观察着我的脸色,“那先生说,我们家不是没有好运,是被压住了。”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先生说,萱萱这孩子的命格好,名字也好,‘梓’是木中之王,‘萱’是忘忧之草,太大,太满了。她一个小孩子,镇不住这么大的名字,反而把家里其他人的运道都给吸走了。尤其是你弟,首当其冲。”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信这个?”

“你别不信!”我妈的声音陡然拔高,但立刻又压了下去,警惕地看了一眼萱萱的房间,“那先生算得可准了。他说我们家去年破了财,是不是?你爸那次炒股,亏了三万多!他还说,你弟今年有个坎,过不去就要倒大霉!”

我感到一阵荒谬,又有些无力。“妈,炒股有赚有赔,这跟萱萱的名字有什么关系?我弟工作不顺心,那是他自己能力问题,跟一个五岁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妈的眼圈红了,“先生说了,只要把萱萱的名字改一改,改成一个普通点的,简单点的,把这好运给‘让’出来一点,你弟的坎就能过去,家里的财运也能好起来。”

我站起身,胸口堵得厉害。“妈,这太荒唐了!我不同意!萱萱的名字,一个字都不能改!”

“我不是在命令你,我是在跟你商量!”她也站了起来,拉住我的胳膊,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荟荟,妈求你了!就当是为了你弟,为了这个家!先生都给想好新名字了,叫‘丽’,美丽的丽,简单好记,又不会冲撞了家里的运势。”

周丽?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我仿佛看到我那个灵动可爱的女儿,被人硬生生夺走了属于她的符号,换上了一个平庸、普通、甚至有些土气的代号。

“不行。”我甩开她的手,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绝对不行。”

我妈愣住了,她没想到一向顺从的我,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她看着我,眼神从恳求,慢慢变得失望,最后化为一丝冷漠。

客厅里,电视机还在兀自响着,音量35,那个熟悉的刻度,此刻却像一把标尺,精准地量出了我们母女之间裂痕的深度。我知道,这个夜晚,只是一个开始。一场以爱为名的掠夺,已经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

第一章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笼罩在一种诡异的低气压中。我妈不再提改名的事,但那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我们母女心间。她对我依旧温和,只是那温和里,添了一层客气和疏离。她不再主动抱萱萱,只是在萱萱冲她撒娇时,才勉强地笑一笑,那笑容僵硬得像一张面具。

周诚回来后,我把这件事当成一个荒诞的笑话讲给他听。他果然笑了,大手一挥:“别理她,老太太就是闲的。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咱们女儿叫周梓萱,天王老子来了也叫周梓萱。”

他的不以为然让我稍稍安心,但心底深处那份不安,却并未消散。我太了解我妈了,她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的沉默,不是放弃,而是蓄力。

果然,周末家庭聚餐,战火重燃。

饭桌上,我爸,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存在感极低的男人,清了清嗓子,开了口。他从不参与家里的长短里短,他一开口,必定是大事。

“小荟,你妈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指关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笃,笃,笃,像在敲打我的神经。

我弟林浩埋头吃饭,假装事不关己,但他竖起的耳朵出卖了他。

我放下筷子,看着我爸:“爸,这件事没什么好考虑的。萱萱的名字,不会改。”

“胡闹!”我爸的脸沉了下来,“这不是小事!关系到你弟弟的前途,关系到我们整个家!”

“一个名字而已,怎么就关系到整个家了?”周诚忍不住插话,他脸上还带着笑,但笑意不及眼底,“爸,这事儿不科学。”

“科学?科学能让你弟立马买上房、找到好工作吗?”我爸的矛头立刻转向了周诚,“周诚,我们家荟荟嫁给你,我们没图你什么。现在家里有难处,需要你们帮一把,你们就这个态度?”

这话就严重了。我赶紧打圆场:“爸,不是我们不帮忙。改名字这事太离谱了。阿浩的工作,我们可以帮他想办法,钱不够,我们也可以支援一点,但不能拿孩子的事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我妈的声音尖锐起来,“我们是萱萱的亲外公外婆,我们会害她吗?不过是改个名字,又不是要她的命!你们怎么就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那个小家!”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气得浑身发抖。

“难道不是吗?你弟弟是你唯一的亲弟弟!他过得不好,你这个当姐姐的脸上就有光了?我们老两口就指望他了,他要是垮了,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开始一下下地捶打自己的胸口,“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养出你们这么一对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林浩终于抬起头,怯生生地说:“姐,姐夫,要不……就算了吧。我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火上浇油。

我妈立刻把炮火对准了他:“你闭嘴!没出息的东西!你但凡有点能耐,我们用得着去求你姐吗?指望你自己,黄花菜都凉了!”

“够了!”我爸猛地一拍桌子,碗碟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整个餐厅瞬间安静下来。

我爸的目光如刀,直直地射向我:“林荟,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这个名字,你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爸,认这个家,你就去办。不然,以后我们林家,就没你这个女儿!”

我彻底愣住了。断绝关系?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运势”,为了给我弟“借运”,我爸竟然要跟我断绝关系?

周诚的脸也冷了下来,他拉起我的手:“荟荟,我们走。”

“站住!”我爸吼道,“今天这事不说清楚,谁也别想走!”

气氛剑拔弩张,餐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就在这时,一直被我们忽略的萱萱,突然怯生生地开口了。

她仰着小脸,看看我,又看看外婆,小声问:“妈妈,外婆是不是不喜欢‘周梓萱’了?”

孩子清脆的声音,像一把锥子,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我蹲下身,把她紧紧搂在怀里,鼻头一酸,喉咙瞬间发紧。我强忍着泪水,柔声对她说:“没有,宝贝。外婆最喜欢萱萱了。妈妈也喜欢,爸爸也喜欢,我们都最最喜欢周梓萱。”

我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向我妈。她的身体僵住了,脸上的愤怒和激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和狼狈。她不敢看萱萱的眼睛,别过了脸去。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他们不是不爱萱萱,只是在他们心里,那份爱被更强烈的焦虑和对儿子的偏爱给覆盖了。为了安抚自己的焦虑,为了给儿子的未来铺路,他们不惜从最柔软、最不会反抗的外孙女身上,挖走一块他们认为可以转运的“肉”。

有些爱,就像冬天的棉袄,不穿冷,穿上,又喘不过气。

我抱着萱萱,感觉怀里的小身体温热而柔软。这是我的女儿,是我生命的延续,是我要用尽全力去守护的人。

我站起身,平静地看着我爸妈:“爸,妈。钱,我们可以想办法。工作,我们也可以托关系。但是萱萱的名字,就是她的底线,也是我的底线。你们要是真的为了这个,不认我这个女儿,那我也……无话可说。”

说完,我牵着萱萱,和周诚一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家。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父母的怒吼和哭骂。我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晚风吹来,脸上冰凉一片。我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第二章

冷战开始了。

我妈没有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发过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我知道,我爸那句“断绝关系”不是气话,他们是来真的了。

周诚看我情绪低落,想方设法地开解我。他会提前下班,买我最爱吃的蛋糕,或者在周末提议带我和萱萱去郊野公园。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愧疚。这是我的原生家庭带来的麻烦,却让他和孩子跟着一起承受。

一天晚上,萱萱睡后,我坐在书房的电脑前,心烦意乱地刷着网页。周诚走进来,递给我一杯热牛奶。

“还在想那事?”他问。

我点点头,叹了口气:“我就是想不通,我妈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都是会变的,被生活逼的。”周诚在我身边坐下,“他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弟身上,你弟不争气,他们就慌了,病急乱投医。”

“可也不能拿萱萱开刀啊。”

“在他们眼里,这可能根本不算‘开刀’。就像从一棵大树上,掰个树枝下来生火取暖,他们觉得树那么大,少个树枝没什么。他们没想过,那个树枝,对树来说,也是会疼的。”

他的比喻让我心里一沉。是啊,在他们眼里,萱萱的人生才刚开始,有无限的可能,而我弟的人生已经岌岌可危。用一点“可能性”,换一点“确定性”,在他们看来,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为了打破僵局,也为了证明不改名字我们也能帮忙,我开始疯狂地帮我弟林浩留意工作机会。我动用了自己工作以来积攒的所有人脉,请老同学、老同事吃饭,陪着笑脸,说尽了好话。

终于,一个在国企做HR的大学同学给了我消息,说他们公司有个新媒体运营的岗位,虽然不是正式编,但待遇不错,问林浩愿不愿意试试。

我大喜过望,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妈。我特意没有打电话,而是编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详细说明了公司的背景、岗位职责和薪资待遇,末了还附上了那个同学的联系方式。我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走那条最荒诞的路。

发完信息,我开始教她怎么用手机上的招聘软件,把那个岗位收藏起来,方便她发给我弟看。

“妈,你看,点这里,这个五角星,点一下就收藏了。以后你在这里,‘我的收藏’里面,就能找到。”我耐心地在视频通话里一步步演示。

她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睛凑近屏幕,显得有些笨拙。“哦……哦……是这里吗?”

“对,就是那里。”

她操作成功后,却没有我预想中的高兴,反而沉默了片刻,突然问我:“荟荟,这个软件……能收到钱吗?”

我一愣:“收钱?什么钱?”

“就是……别人要是给我转一大笔钱,比如十几万,这里能收到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我费尽心力找来的工作机会,她关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她那个虚无缥缥的“转运”梦。她还在想着,只要萱萱改了名字,就会有一大笔钱从天而降,砸到她的账户上。

我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连话都不想说了。

“妈,那是个招聘软件,不是支付软件。”我疲惫地说,“工作的事,您让我弟自己跟同学联系吧。我很忙,先挂了。”

没等她回话,我直接掐断了视频。

胸口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我抓起车钥匙就冲了出去。周诚在后面喊我,我也没有理会。

我把车开到一条无人的江边公路上,停下来,然后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凭什么!凭什么!”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委屈,我愤怒,我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我以为我可以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的错误,结果却发现,我根本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他们不是不明白道理,他们只是不愿意相信除了“借运”之外,还需要付出其他的努力。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但它应该是可以呼吸的地方。而现在,我的原生家庭,已经让我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被敲响了。我回头一看,是周诚。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件我的外套。

我摇下车窗,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外套披在我身上,然后坐进了副驾驶。

狭小的车内空间里,只有我压抑的抽泣声。

“想哭就哭出来吧。”他轻声说。

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愤怒、失望,都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周诚没有劝我,只是静静地陪着,偶尔用手拍拍我的背。

等我哭够了,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他才开口:“我刚给你弟打了个电话。”

我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他。

“我问他,他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躲在父母身后,让父母为了他的前途,去逼自己的姐姐,牺牲自己外甥女的名字,他晚上睡得着觉吗?”

我心里一惊:“他怎么说?”

“他没说话。我就告诉他,工作的事,小荟已经尽力了,路铺到他脚下了,走不走是他自己的事。但如果他还由着爸妈这么闹下去,那这个弟弟,我们也不认了。周梓萱是我们家的底线,谁也别想碰。”

周诚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看着他,眼泪又一次模糊了视线。这一次,却是温暖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林浩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按了免提。

电话那头,是我弟带着哭腔的声音:“姐,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混蛋……你别生爸妈的气了,我去跟他们说,名字不改了,什么都不改了……”

挂掉电话,我趴在周诚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我以为,这件事,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

第三章

我终究是太天真了。

林浩的“幡然醒悟”并没有持续多久。我不知道我妈又对他说了什么,或者承诺了什么,总之,仅仅过了一周,家里的气氛就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

那天我带着萱萱去上早教课,下课的时候,在机构门口碰到了我妈。她像是等了很久,一看到我们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她没有看我,径直走到萱萱面前,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笑得一脸慈爱:“丽丽,来,外婆给你买的好吃的。”

“丽丽”两个字,像两根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

萱萱愣住了,她仰头看着我,小脸上写满了困惑:“妈妈,外婆叫我什么?”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我一把将萱萱拉到我身后,冷冷地看着我妈:“妈,她叫周梓萱。”

我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站起身,把巧克力塞回口袋,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恳求,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

“早晚都得改,我先叫习惯了不行吗?”

“不行!”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周围的家长和孩子纷纷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我感到一阵难堪,拉着萱萱的手转身就走。

“林荟!”我妈在身后喊道,“你别不识好歹!我这都是为了谁?要不是为了你弟,为了这个家,我用得着低声下气地求你吗?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弟昨天又被领导骂了,他说那个项目做不下来,可能要被辞退!你说我能不急吗?”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那是他的事。他三十岁了,不是三岁。他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他怎么负责?他拿什么负责?没钱没房没背景,他拿头去负责吗?”我妈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甚至带上了一丝方言的腔调,“我们不就指望你们拉他一把吗?你倒好,翅膀硬了,连亲妈亲弟都不认了!”

我深吸一口气,拉着萱萱快步离开,把她的哭喊和咒骂远远地甩在身后。

回到家,我把萱萱安顿好,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力气。周诚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我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的样子。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又去找你了?”

我点点头,把脸埋在他宽厚的肩膀里。

“别怕,有我呢。”他说。

那天晚上,我们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起因是我说:“要不,我们还是给他们点钱吧。二十万,够我弟首付了。给了钱,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再纠结名字的事了?”

这是我的妥协,也是我的懦弱。我太想结束这场无休止的拉锯战了,我想用钱,买一个清静。

周诚的脸瞬间就冷了下去。“林荟,你还没明白吗?这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事?”我激动地站起来,“不就是嫌我弟没钱买房吗?我们给他钱不就行了!”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今天你因为改名的事妥协给了二十万,明天他们就能因为你弟换工作再要三十万!他们的欲望是个无底洞,你拿什么填?拿我们的生活,拿萱萱的未来去填吗?”

“那怎么办?就这么僵着吗?周诚,你知不知道我快被逼疯了!”我失控地喊道。

“疯?我才要疯!”他也提高了音量,“你是我老婆,萱萱是我女儿!我凭什么要让我的老婆孩子受这种委屈?就因为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和你那对拎不清的父母?”

“他们是我爸妈!”我吼了回去。

“他们是你爸妈,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就可以打着为你好的旗号,理直气壮地伤害你,伤害我们的女儿吗?”

争吵在狭小的客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割得我体无完肤。

“你根本不理解我!”

“是你从没想过让我理解!你总是一个人扛,一个人妥协!林荟,你什么时候才能为你自己,为我们这个小家,硬气一次?”

我们俩都气红了眼,互相瞪着对方,胸口剧烈地起伏。

最后,我哑着嗓子说:“我累了,我不想吵了。”

说完,我转身走进了卧室,反锁了房门。

沉默,是成年人最响亮的哭声。

我没有开灯,就那么靠在门后,缓缓地滑坐到地上。黑暗中,我听见客厅里传来周诚烦躁的踱步声,然后是打火机“咔哒”一声,他很少抽烟。

我们进入了冷战。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隔着一个太平洋的距离。他晚上回来,会把晚饭热好放在桌上,然后自己回书房。我半夜渴醒,会发现床头柜上永远放着一杯温度刚好的水。他早上出门前,会把萱萱的早餐准备好,放在保温盒里。

这些无声的关怀,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得我心里又疼又软。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天凌晨,我悄悄起床,想去客厅喝水,却发现书房的门缝里还透着光。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我看到周诚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一个购房网站。他在看一个离我们家不远,但学区和环境都差了很多的老破小。

总价,一百二十万。首付,三十六万。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突然明白,他不是不理解我的为难,他不是不愿意帮忙。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守护着我们这个家的底线和尊严。他查的那个房子,价格和地段,分明是为我弟准备的。他嘴上说着不妥协,却在背后,默默地为我的懦弱和为难,寻找着一个最不伤害我们小家的解决方案。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悄悄退回了卧室。

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光大亮。

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我对我妈说,我同意了。

我同意带萱萱去派出所,把“周梓萱”改成“周丽”。

第四章

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周诚时,他脸上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失望、愤怒和彻骨寒心的复杂神情。他死死地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他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像玻璃碎裂的声音,刺得我耳膜生疼。

“林荟,你真是……好样的。”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转身就走,摔门的声音震得整栋楼都仿佛晃了一下。

我知道,我伤透了他的心。

我何尝不知道这是饮鸩止渴?我何尝不知道这是对我女儿最残忍的剥夺?可我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一边是丈夫的失望,一边是父母以死相逼的决绝。我妈甚至在我面前吞了一把降压药,幸亏发现及时送去洗胃,才没出大事。

我爸指着我的鼻子骂:“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们才甘心?你弟的前途,你妈的命,都比不上一个破名字重要吗?”

我的精神防线,在那一刻,彻底崩溃了。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被我妈拉着,机械地准备着改名需要的各种材料。户口本、出生证明、父母双方的身份证……

我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抽屉,都没有找到我们的户口本。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冲进书房,周诚出差了,要一周才回来。我把他平时放重要文件的那个抽屉拉开,里面是空的。

户口本不见了。

我疯了一样地给周诚打电话,电话接通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户口本呢?”我急切地问。

“我拿了。”

“你拿了?周诚,你把它放哪儿了?你快给我!”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然后,我听见他疲惫至极的声音:“林荟,你非要这样吗?非要把我们这个家,拆了才甘心吗?”

“我不想!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妈她……”

“她用死逼你,你就要用我们女儿的一辈子去换吗?”他打断我,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我告诉你,户口本我带走了。只要我不同意,这个名字,谁也改不了!你要是敢伪造文件,我们就法庭上见!”

“离婚”两个字,他虽然没说出口,但我听懂了。

我握着电话,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就在我绝望之际,萱萱房间的门开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怀里抱着她最喜欢的小熊玩偶。

“妈妈,你怎么了?你别哭。”她走到我身边,用她小小的手,笨拙地擦着我脸上的泪。

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哭得更凶了。

萱萱被我吓到了,也跟着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妈妈,是不是因为我不乖?是不是因为……因为外婆叫我‘丽丽’,我不高兴,所以你才哭的?”

她仰起挂着泪珠的小脸,用一种近乎讨好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说:“妈妈,你别哭了……如果……如果叫‘丽oli’你能不哭,那……那我就叫周丽好了。我不喜欢周梓萱了,我喜欢周丽……”

轰!

我感觉我的脑袋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我的女儿,我五岁的女儿,她在用她全部的爱,来安慰我,来迁就我。她以为是我不喜欢她的名字,她以为是她惹我生气了。为了让我开心,她愿意放弃那个她曾经一笔一划、骄傲地写在纸上的名字。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为了平息父母的焦虑,为了所谓的家庭和睦,竟然把我的女儿逼到了这个地步!我让她以为,她的存在,她的名字,是错误的,是需要被修正的。

人最怕的,就是用‘为你好’的名义,亲手折断你的翅膀。

而我,差一点就成了那个亲手折断我女儿翅膀的刽子手。

我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所有的懦弱和犹豫都吐出去。我擦干眼泪,捧着萱萱的小脸,无比郑重地对她说:“不,宝贝。你听妈妈说。你叫周梓萱,永远都叫周梓萱。这是爸爸妈妈送给你最好的礼物,谁也抢不走。妈妈刚才哭,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妈妈自己做错了事。对不起,是妈妈不好。”

萱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用小手拍拍我的脸:“妈妈不哭,萱萱爱妈妈。”

我抱着她,心里那块悬了很久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我做出了选择。

我给周诚发了条信息:【对不起。等我处理好。】

然后,我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妈,我在小区的咖啡馆等你,有些事,我们必须当面说清楚。”

第五章

咖啡馆里,冷气开得很足。

我妈坐在我对面,神情倨傲,像一个得胜的将军。她大概以为,我是来跟她商量去派出所的具体时间的。

我把一杯柠檬水推到她面前,开门见山:“妈,萱萱的名字,不改了。”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不敢置信的愤怒。“你说什么?林荟,你耍我玩呢?”

“我没有耍你。”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就在刚才,萱萱跟我说,如果我喜欢,她可以叫周丽。她以为,是我不喜欢她的名字。”

我看着我妈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妈,她才五岁。我们大人之间的博弈和贪婪,凭什么要让她来承担后果?凭什么要让她用否定自己的方式,来换取我们的安宁?”

我妈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为了给弟弟‘借运’,你们就要夺走她与生俱来的东西。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对她有多不公平?运势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可是一个人的名字,会跟随她一辈子!当她长大后,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被家人为了一个荒唐的理由牺牲掉的,她会怎么想?她会怎么看待我们这些所谓的亲人?”

“我……”

“你们总说,是为了阿浩好,为了这个家好。可你们所谓的‘好’,是建立在另一个家庭成员的牺牲之上的。这不是爱,这是绑架,是掠夺!”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我们之间那张薄薄的桌面。

“林荟!你这是在教训我吗?”我妈终于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桌子,咖啡溅了出来,“我是你妈!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我做什么不是为了你们好?你弟要是过得不好,我们老两口将来怎么办?我们死了都闭不上眼!”

她的口头禅又来了,“都是为你好”。以前,这句话是温暖的港湾;后来,是沉重的枷锁;而现在,我只觉得无比讽刺。

“那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我冷冷地说,“阿浩已经三十岁了,他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负责。你们可以爱他,可以帮他,但不可以牺牲我的女儿去填他的窟窿。”

“你……你这个不孝女!”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我算是看透了,你就是个白眼狼!为了你那个小家,连自己的亲妈亲弟都不要了!”

“对。”我点点头,迎着她震惊的目光,“如果非要我在我的小家和你们的贪心中选一个,我选我的家。如果非要我在我女儿的幸福和弟弟的前途中选一个,我选我的女儿。如果守护他们,意味着要成为你们眼中的‘不孝女’和‘白眼狼’,那我认了。”

拔掉一颗烂牙会疼,但不拔,烂掉的是整个口腔。

我的原生家庭,就是那颗烂牙。而我,今天必须亲手把它拔掉。

我妈被我这番话彻底镇住了。她大概从没想过,那个一向温顺、听话的女儿,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她张着嘴,想骂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她面前。

“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是我和周诚的一点心意,不是给阿浩买房的,是给你们二老养老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们不需要你的臭钱!”她像被烫到一样,把卡甩了回来。

我没有去捡。“钱我放在这里。从今天起,我会每个月给你们打三千块钱作为赡养费。这是我作为女儿的义务。其他的,我无能为力。”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妈,别再试图向孩子‘借运’了。你每借一次,孩子的人生就会被剥掉一层皮,越来越差。萱萱的运,是她自己的,谁也借不走。阿浩的运,也在他自己手里,不在他外甥女的名字里。”

说完,我没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咖啡馆。

推开门,外面阳光灿烂,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没有了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我自由了。

第六章

我以为,我的决绝会换来一场旷日持久的家庭战争,甚至是我父母彻底的断绝关系。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切都平静得可怕。

我妈没有再给我打电话,也没有再出现在我家门口或者萱萱的早教班。我按月打过去的赡养费,她没有退回。那张五万块的卡,后来我查了流水,也被取空了。

就好像,我们之间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他们接受了我的钱,也默认了我的“不孝”。我们成了一对靠金钱维系着最基本血缘关系的母女。

只有电视机的音量,泄露了某些真相。

有一次我因为要送一份文件,顺路回了趟娘家。开门的是我爸,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让开了身子。

客厅里,电视机开着,音量调到了45。

那是一个震耳欲聋的数字。我妈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屏幕,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综艺节目,显然没能进入她的眼睛。她瘦了很多,两颊深陷,头发也白了大半。

看到我,她只是抬了抬眼皮,没说话。

我把文件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轻声说:“我来拿个东西,马上就走。”

没有人回应我。

我走进我以前的房间,找到了那份文件。出来的时候,我爸叫住了我。

他递给我一个信封,很厚。

“这是那五万块。”他声音沙哑,“我们还没到要靠卖外孙女名字过活的地步。”

我没接。

“拿着吧。”他把信封塞进我手里,“你妈……病了。医生说是抑郁症。她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整天就是发呆,或者看电视,把声音开到最大。”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总说,家里太静了,静得瘆人。她想听点响动。”我爸别过脸去,我看到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丝水光,“你弟……林浩,他上个月辞职了。你同学介绍的那个工作,他干了不到俩月,嫌累,不干了。现在天天在家打游戏。”

我握着那个信封,只觉得无比沉重。

“那先生说的话,好像都应验了。”我爸喃喃自语,“家里破财,你弟倒霉……是不是……是不是我们当初真的做错了?”

我看着他苍老的面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拿那笔钱,我把它重新放在了柜子上。“爸,带我妈好好看病。钱不够,随时跟我说。”

走出那个家,我的脚步无比沉重。我赢了吗?我好像赢了,我守护了我的女儿,守护了我的小家。可看着父母的苍老和弟弟的堕落,我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悲凉。

周诚出差回来了。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抱着我,很久都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谈起这件事。

“周诚,我是不是很自私?”我问。

“不。”他握住我的手,很用力,“你只是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事。保护自己的孩子,是本能,不是自私。”

“可我妈病了,我弟也……我总觉得,如果我当初……”

“没有如果。”他打断我,“林荟,你听着。就算你妥协了,改了名字,给了钱,你觉得一切就会好起来吗?不会的。一个好吃懒做、指望天上掉馅饼的弟弟,一个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势’上的家庭,就像一个沼泽,你陷进去,只会被拖得越来越深,直到你和萱萱都被吞噬。”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很柔:“你做的,是止损。是把你和萱萱,从那个沼泽里,拔了出来。”

【第三人称视角】

深夜,林浩的房间里只有键盘和鼠标的敲击声。屏幕上,游戏人物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厮杀。

他妈推门进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阿浩,吃点东西吧,你一天没吃饭了。”

林浩头也不回,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他妈把面放在桌上,看着他沉迷游戏的样子,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说:“你姐今天回来了。”

林浩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她给你爸妈钱了。让你妈去看病。”

“哦。”林浩的反应很平淡,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阿浩,你……就没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让我去谢谢她?还是让我去给她下跪道歉?”林浩冷笑一声,“她现在是人生赢家,老公能干,女儿可爱,我们算什么?不过是她成功路上的绊脚石,是她需要摆脱的累赘。”

“别这么说你姐……”

“我说的有错吗?”林浩猛地转过椅子,眼睛里布满血丝,“当初是谁跟我说,只要改了名字,一切都会好起来?现在呢?名字没改成,我工作丢了,妈你病了,家里鸡飞狗跳!这就是你说的‘好起来’?”

他妈被他吼得一个哆嗦,眼泪掉了下来。

林浩看着她,心里的烦躁和怨恨像野草一样疯长。他抓起桌上的那碗面,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不要你们的‘为我好’!我变成今天这样,都是被你们害的!”

瓷碗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第一人称视角】

我和周诚的关系,在经历了这场风暴后,反而变得更加紧密。我们都明白了,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才是我们最需要守护的阵地。

为了让萱萱彻底摆脱这件事的影响,我们带她去了一趟海边。

在黄昏的沙滩上,我和周诚牵着萱萱的手,一起看日落。

萱萱突然问:“爸爸妈妈,我的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周诚蹲下来,把她抱进怀里,认真地对她说:“对。周梓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梓’,是百木之王,代表坚强和挺拔。‘萱’,是忘忧草,代表快乐和无忧。爸爸妈妈希望你,能像大树一样坚强,永远快乐无忧。”

萱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开心地笑了。

我看着他们父女俩,眼眶湿润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金光粼粼。我知道,有些伤痕,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愈合。但生活,终究要向前看。

第七章

日子像流沙,不经意间,又过去了一年。

这一年里,我和娘家的关系,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我依旧按月打钱,逢年过节会送些东西过去,但人很少回去。偶尔通个电话,也只是三言两语的问候,我妈接电话的时候少,多半是我爸。

他说,我妈的抑郁症时好时坏,药一直吃着。林浩依旧待在家里,靠我们给的和我爸妈的退休金过活,偶尔在网上做点代练赚些零花钱,彻底成了一个“蹲族”。

那个家,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慢慢吞噬着所有人的生命力。

萱萱上幼儿园了。她活泼开朗,是老师最喜欢的小朋友之一。她很喜欢自己的名字,每次在作业本上写下“周梓萱”三个字,都一笔一划,格外认真。那件事留下的阴影,似乎已经在她小小的世界里,彻底消散了。

只有我知道,那道疤痕,刻在了我的心里。

我时常会做梦,梦见五岁的萱萱,用讨好的语气对我说:“妈妈,我叫周丽好了。”每一次,我都会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周诚说,这是我的心结。

或许吧。

初夏的一个清晨,我正在阳台上给花浇水。阳光很好,微风不燥。周诚在厨房做早餐,平底锅上煎蛋的“滋滋”声,和萱萱在客厅里看动画片的笑声,交织成一首最动听的晨曲。

手机响了,是我爸打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和苍老。

“荟荟,你……有空吗?你妈她……她想见见萱萱。”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是两年来,他们第一次主动提出要见萱萱。

“她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念叨。她说,好久没见外孙女了。”

我沉默了。理智告诉我,应该拒绝。我好不容易才把萱萱从那个旋涡里拉出来,我不想她再受到任何影响。

可电话那头,我爸的呼吸声,沉重得像一台破旧的风箱。我仿佛能看到他佝偻着背,满脸愁容的样子。

挂掉电话,我走进厨房。

周诚正在把煎好的鸡蛋盛到盘子里。他看到我的脸色,问:“怎么了?”

“我爸打来的,说我妈想见萱萱。”

周诚的动作停住了。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看着我。

“你怎么想?”他问。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怕……”

“怕她又提改名的事?”

“不,她应该不会了。我怕……我怕萱萱看到他们现在的样子,会害怕。也怕他们看到萱萱,又会想起那些不好的事。”

周诚擦了擦手,走到我面前,轻轻拥抱了我一下。

“去吧。”他说,“带着萱萱去。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自己。”

我愣住了。

“你这个心结,总要解开的。”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温和而坚定,“血缘是断不了的。你可以选择不原谅,但你需要去面对。面对了,才能真正放下。”

他继续说:“而且,也该让萱萱知道,这个世界不全是阳光和早餐。有些亲人,会犯错,会生病,会变得不可理喻。但这不代表,我们就要否定那份曾经存在过的爱。让她去看看,让她自己去感受。相信我们的女儿,她比你想象的要坚强。”

我看着周诚,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好像突然有了支撑。

下午,我带着萱萱去了娘家。

开门的一瞬间,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家里很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味和食物馊掉的混合气味。我妈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电视。

电视机是关着的,黑色的屏幕上,映出她苍老而憔悴的脸。

她瘦得脱了相,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衣服,头发花白,眼神浑浊。那个曾经精明、强势、永远要把一切都掌控在手里的女人,消失了。眼前的,只是一个被生活彻底击垮的老人。

看到我们,她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看着那个黑色的屏幕。

萱萱有些害怕,紧紧攥着我的手,躲在我身后。

我爸从房间里走出来,冲我苦笑了一下,然后蹲下身,对萱萱招招手:“萱萱,还记得外公吗?”

萱萱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外公好。”

我爸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拉着萱萱,走到沙发前。

“妈,我们来看你了。”

我妈的眼球动了动,慢慢地,慢慢地转向萱萱。她的目光在萱萱脸上停留了很久,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光亮。

她伸出干枯的手,颤颤巍巍地,想要去摸一摸萱萱的脸。

萱萱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我的心揪了起来。

然而,我妈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她看了看自己满是褶皱和斑点的手,又看了看萱萱粉嫩光滑的小脸,然后,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过了好半天,她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出了两个字。

“……萱萱。”

不是“丽丽”,是“萱萱”。

那一刻,我所有的怨恨、愤怒、委屈,都像被抽空了一样。

我蹲下身,握住她冰冷的手:“妈,是我,林荟。我们来看你了。”

她没有看我,眼睛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萱萱,嘴里反复地、模糊不清地念着:“萱萱……我的……萱萱……”

眼泪,从她干涸的眼角,滚落下来。

我们没有待太久。林浩始终没有从他的房间里出来。

回家的路上,萱萱一直很沉默。

快到家时,她突然问我:“妈妈,外婆是不是生病了?”

我点点头:“是,外婆生了很重的病。”

“那……她会好起来吗?”

“会的。”我说,“只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萱萱“哦”了一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说:“妈妈,外婆刚才哭了。她看起来好可怜。”

我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回到家,夕阳正从窗户照进来,把客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周诚已经下班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忙碌。

萱萱跑过去,抱住他的腿:“爸爸,我回来了!”

周诚笑着把她抱起来,亲了一口。

我站在玄关,看着眼前这幅温馨的画面,心里五味杂陈。

我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周诚正在切菜,刀刃和砧板碰撞,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他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

我想对他说些什么。

或许是“谢谢你”,谢谢他一直以来的支持和理解。

或许是“对不起”,为我曾经的懦弱和动摇。

又或许,只是一句简单的,“我爱你”。

可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只是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我把脸贴在他宽阔而温暖的后背上,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那熟悉而安心的切菜声,听着客厅里女儿银铃般的笑声。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正温柔地拥抱着这个城市。

我知道,生活还要继续。有些结,或许永远解不开,但我们,已经学会了带着它,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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