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建筑装修内的不宜讲究。?
118 2025-09-18
你可曾听说,那照亮命途的星斗,竟也会是惑人的迷障?
紫微斗数六吉星辉耀,世人皆道文昌主文运亨通,金榜题名指日可待。
然而,命盘之上星光流转,真伪难辨,那看似璀璨的文昌,未必能送你直上青云。
在这星辉编织的命运罗网里,谁才是那最终拨云见日、执掌魁首的真星?
江南三月,烟雨迷蒙了青石板路,也模糊了贡院外无数失意读书人的眼。
沈墨坐在临河小茶肆最角落的位置,窗外细雨如丝,黏腻地贴在窗棂上,一如他此刻滞涩的心境。桌上粗陶茶碗里的劣等茶叶梗沉沉浮浮,水早已凉透,映出他一张清瘦却难掩失意的脸。二十出头的年纪,本该是意气风发,可连续三载秋闱落榜,已将他眉宇间残存的书生意气磨蚀殆尽。他名中带“墨”,自幼便被寄予厚望,能熟背圣贤文章,一笔小楷也曾得乡里宿儒称道,可偏偏那决定命运的一纸考卷,却屡屡将他拒之门外。青衫洗得发白,袖口磨损得起了毛边,是家中仅存的体面行头。茶肆跑堂的目光扫过他时,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那目光比落榜的榜文更刺骨。
“沈墨兄,还在为前日放榜之事烦忧?”一个微胖的身影挤到他桌边,是邻街米铺的少东家王富贵,也是此次同场落第的“难友”,只是他脸上并无多少愁苦,反倒带着惯常的圆滑笑意,“依我看啊,命里有时终须有!走走走,西市新开了家酒肆,听说那梨花白甚是清冽,一醉解千愁!”他不由分说地拉扯着沈墨的胳膊。沈墨下意识地想推拒,可那沉重的、无处安放的失落感,竟被这看似粗俗的邀约撬动了一丝缝隙。他沉默地站起身,任由王富贵半拖半拽地出了茶肆,步入细密的雨帘之中。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肩头,微凉。
西市喧嚣,酒肆里更是人声鼎沸。辛辣的酒气混杂着汗味、劣质脂粉香扑面而来。王富贵熟稔地高声点酒点菜,沈墨则被安置在临窗一个喧闹角落,与周遭的划拳喧闹格格不入。几杯浊酒下肚,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胸口,眼前人影晃动,嗡嗡的嘈杂声浪似乎也隔开了一层。他怔怔地望着窗外泥泞的街道,雨水汇成浑浊的细流,打着旋儿流入路边的沟渠,像极了他茫然不知所终的前路。功名无望,家中薄田早已典当,难道真要如这浊流一般,沉入市井的泥淖?一股深切的悲凉混着酒意,猛地冲上眼眶,他慌忙垂下头,掩饰那几乎夺眶而出的酸涩。
“嘿,这位公子爷,瞧您这面相……”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突兀地钻进了沈墨被酒意和喧嚣麻痹的耳朵。他猛地抬头,对上一双异常清亮的眼睛。不知何时,桌边已站着一个老者。老者须发皆白,却一丝不乱地用根旧木簪束在头顶,身上一件半旧不新的玄色道袍洗得泛白,浆洗得硬挺,在这喧嚣酒肆中,竟透出一种奇异的洁净与格格不入的沉静。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刀刻,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他并无寻常江湖术士的谄媚油滑,只是平静地看着沈墨,目光似乎穿透了酒意,直接落在了他心底那片荒芜上。
“您……您说什么?”沈墨有些恍惚,酒意让他的舌头不太利索。
老者没接话,目光却缓缓下移,落在沈墨随意搭在桌沿的左手手腕上。那里空空如也,只余常年握笔留下的一点薄茧。沈墨下意识地将手往回缩了缩。老者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公子腕骨清奇,掌纹却似有隐遁之象,眉心郁结,似有星曜蒙尘,扰乱了命途。”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奇异地盖过了周围的喧闹,“紫府迢迢入命,奈何主星受制,辅弼不显,六吉星……光华黯淡啊。”
“六吉星?”沈墨心头一震,这个词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划过混沌的脑海。他依稀记得幼时家中似乎有过一本残破的旧书,书页泛黄卷边,父亲曾指着上面一些星斗图样说过几句,言及文昌、文曲主文运才思,天魁、天钺主贵人提携,左辅、右弼主辅佐助力,皆是命盘中的吉星,得之者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那时他只当是乡野怪谈,从未深究。此刻这陌生的老者骤然提起,竟让他莫名地生出一种被窥破隐秘的悸动。他强自镇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探寻:“老先生……懂星命之术?”
老者并未直接回答,只是目光如古井深潭,平静无波地凝视着沈墨的脸,仿佛在审视一幅写满玄机的古老星图。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周遭的喧嚣都瞬间模糊下去:“文昌坐命,文曲拱照,本是锦绣文章、蟾宫折桂之象。”他微微前倾,那沉静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电,直刺沈墨眼底深处,“然,公子命盘之中,文昌虽亮,其光却孤悬无依,如寒潭映月,徒有其表,更隐隐有被一层晦暗薄雾所罩之态。此象,主才高而运蹇,思敏而途塞。纵有锦绣文章在腹,临到那龙门一跃的关头,也难免心神失守,笔锋凝滞,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沈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瞬间驱散了酒意,浑身冰冷僵硬,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老者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钢针,精准无比地刺中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和疑惑!那一次次考场上的提笔忘字,脑中一片空白;那分明烂熟于胸的经义,落笔时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阻滞;那放榜时旁人眼中难以置信的惋惜……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深夜,他反复咀嚼的挫败感,此刻竟被一个素未谋面的老者,用这玄之又玄的“星曜蒙尘”一语道破!他喉头发紧,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先生…此言当真?这…这可有解法?”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疑虑,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迫。
老者收回那洞穿一切的目光,重新归于古井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锐利的一瞥从未发生。他并未直接回答沈墨的问题,只是伸出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在沈墨面前粗糙的木桌上,蘸着方才溅落的几点酒渍,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残缺的勺形图案——北斗七星的模样。指尖落在勺柄末端那颗星的位置,轻轻一点,酒渍微光一闪。“世人只道文昌主文运,文曲掌才情,殊不知,”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秘辛意味,“在这六吉星列之中,尚有一星,其性至阳至刚,司掌的乃是‘决断’、‘魄力’与‘临危不乱的统御之能’。此星不显,纵有文昌高照,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的书生,难堪大任,更难抵那龙门前的罡风煞气。”他点到为止,目光再次落回沈墨脸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公子命盘上那层‘雾’,遮蔽的,恐怕正是此星光华。”
沈墨的心跳如擂鼓,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体而出。老者的暗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那“决断”、“魄力”、“统御之能”……这些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因屡屡临场失措而极度自卑的心上。难道自己屡试不第的根由,并非学识浅薄,而是潜藏于命盘深处、关乎另一颗神秘星辰的缺失?老者蘸酒画出的北斗轮廓,尤其是勺柄末端那一点微光,如同一个幽深的谜题漩涡,牢牢攫住了他全部的思绪。他迫切地想要抓住更多线索:“先生!恳请明示!此星……究竟是何星?如何才能让它显耀?晚辈……晚辈实在……”后面的话哽在喉头,化作一片无言的焦灼与恳求。
老者看着沈墨眼中骤然点燃的、混合着希望与惶恐的火焰,微微颔首,似有嘉许之意。“此星名为‘天魁’,”他终于揭开了谜底,声音依旧低沉平缓,却字字重若千钧,“乃六吉星中真正的‘魁首之星’,主掌机遇、贵人,更主掌危难之际的果决与担当。文昌赋予你学识,而天魁,赋予你将学识化为功业的胆魄与气运。”他停顿片刻,目光投向窗外依旧迷蒙的雨幕,仿佛在凝视命运幽深的轨迹,“公子的天魁星,并非无光,只是被一股积年的‘怯懦阴翳’所蔽。这阴翳,源于少时一场大恐,心魄受惊,星辉自敛。”
“少时……大恐?”沈墨喃喃重复,眉头紧锁,试图在记忆的尘埃里翻找出相关的碎片。忽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画面,带着冰冷的河水气息猛地撞入脑海!那是在他七八岁时,一个酷热的夏日午后,他和小伙伴们偷偷跑到镇外湍急的玉带河边嬉水。他贪玩,不知不觉游到了深水区,脚下一滑,被一股强大的暗流猛地卷走!冰冷浑浊的河水瞬间灌入口鼻,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和窒息感……后来是被路过的渔夫拼死救起,但自那以后,他便对深水、对不可测的险境,生出一种根植于骨髓的恐惧。难道……这就是那所谓的“怯懦阴翳”的根源?是它像一层无形的黑布,蒙蔽了代表决断与勇气的天魁星?
老者似乎从他骤然苍白的脸色和陷入回忆的恍惚眼神中得到了答案,缓缓点头:“正是此劫,惊了心魂,损了胆魄,天魁星光遂隐。要重耀此星,破开迷障,非寻常斋醮符咒所能为。”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引导迷途者般的郑重,“需寻得一处‘水厄化吉’之地,主动踏入一场关乎生死的‘水局’,于那命悬一线之际,摒弃旧日恐惧,以无畏之心行担当之举。唯有如此,方能引动命盘共鸣,以心火点燃天魁星芒,涤荡那积年阴翳。此乃‘破而后立,死地求生’之道。”老者说完,目光如古井深潭,静静凝视着沈墨,不再言语。那“水厄化吉”、“关乎生死的‘水局’”、“命悬一线”的字眼,如同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沈墨心头,让他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蒙上了巨大的阴影和恐惧。主动踏入生死局?这岂非是拿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星命预言?
就在沈墨被这惊世骇俗的解法震得心神激荡、满腹惊疑,脸色变幻不定之际,酒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酒肆内原本的喧闹。几个身着皂隶公服、腰挎铁尺的官差闯了进来,为首一人满脸横肉,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全场,最后竟直直落在了沈墨他们这一桌!那差役头子大步流星走到桌前,目光掠过一脸惊愕的王富贵,最终死死盯住沈墨,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沈墨?找的就是你!跟我们走一趟衙门吧!”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差役已如狼似虎地扑上,铁钳般的手掌不由分说地扣住了沈墨瘦弱的肩膀!力道之大,让他痛得闷哼一声,瞬间从关于天魁星的震撼思绪中惊醒,脸色煞白如纸。王富贵吓得酒都醒了,缩在一旁不敢吱声。那神秘老者却依旧端坐,只是看着沈墨被粗暴拖拽离去的背影,眼中那奇异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些。
冰冷潮湿的气息混杂着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是府衙大牢特有的味道,沉重地压在沈墨的肺叶上。他被粗鲁地推进一间狭小的囚室,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锁死,隔绝了外面甬道里昏黄摇曳的火把光。惊魂未定,他蜷缩在铺着薄薄一层发霉稻草的墙角,肩膀被官差抓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究竟犯了何事?他一介贫寒书生,向来谨小慎微,从未作奸犯科!难道是……他猛地想起那神秘老者关于“水局”的预言,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莫非就是那所谓的“关乎生死的‘水局’”开端?念头一起,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不,这太荒谬了!他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联想,但老者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和那“水厄化吉”、“破而后立”的话语,却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煎熬的片刻,甬道尽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碰撞的哗啦声。牢门再次打开,进来的却不是凶神恶煞的狱卒,而是一个身着青色官袍、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官。他身后跟着一个捧着文书的书吏。文官目光沉静,带着审视的意味落在沈墨身上,那眼神并无恶意,却有种洞彻人心的压力。沈墨认出此人正是本府掌管刑名的通判,姓赵。
“沈墨?”赵通判开口,声音平稳。
“学生正是。”沈墨挣扎着起身行礼,声音因紧张而干涩。
“不必多礼。”赵通判摆摆手,示意书吏将一份卷宗递到他面前,“本官查阅旧档,发现一桩旧案,与你或有牵连,需你辨认些东西。”卷宗摊开,是一幅描绘着复杂河渠水网的工笔图,笔法细腻,标注清晰,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注释和计算。沈墨一眼望去,心头便是一震!这图纸,分明是他三年前因生计所迫,为县衙水利房临时誊抄、整理过的一批旧河工图样中的一份!当时那批图杂乱无章,他花了近一个月时间,才将散乱的图稿拼凑誊清,对其中几处关键的河道交汇与堤坝结构印象尤为深刻。
“这…这是学生当年在县衙应差时,誊抄整理过的旧河工图。”沈墨不敢隐瞒,据实回答,心头却涌起强烈的不安。
赵通判目光锐利了几分:“你记得就好。此图所绘,乃是三年前毁于山洪的‘双柳渡’上游关键河段。月前,州府拨下巨款重修此段堤防,所依正是这份存档的图样。”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沉,“然而,新堤刚刚合拢,便发现其关键处的一处泄洪涵洞设计,竟与实地河床走势有着致命偏差!若非监工老吏经验丰富及时察觉,一旦汛期大水冲至,新堤必然溃决,下游三县膏腴之地,顷刻化为泽国!后果不堪设想!”
沈墨如遭雷击,浑身冰冷!泄洪涵洞?他脑中急速回忆着当年誊抄的情形。那份原始图稿本就模糊不清,有几处墨迹晕染,线条难辨。他当时曾就一处疑似涵洞位置的标注反复比对,最终依着自己对水流走向的理解,谨慎地描摹复原了位置……难道,就是那一处?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囚衣。这已不是简单的失误,这是足以杀头的滔天大罪!他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图是你最后经手誊清存档,原始残稿已在洪灾中损毁。如今偏差确凿,”赵通判的声音冰冷,如同宣判,“按律,当究主责。你,可知罪?”最后三个字,重若千钧,狠狠砸在沈墨心头。他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知罪?这罪如何认?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祸!他本能地想辩解,想喊冤,想说自己只是依样誊抄,可那原始的模糊图稿早已不在,死无对证!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沈墨被这灭顶之灾的指控压得几乎窒息,精神濒临崩溃之际,囚室角落里,一个沉静如古井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大人明鉴。此图泄洪涵洞之偏差,恐非誊抄之误。”是那个神秘的老者!不知何时,他竟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通判大人的身侧,仿佛一直就在那里。赵通判显然也认识此人,脸上并无多少惊讶,只是眉头微皱:“玄真先生?此言何意?”
老者——玄真先生,目光平静地扫过惊魂未定的沈墨,最后落在那份摊开的河工图上,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向图纸上标注着涵洞位置旁边一处极不起眼的、代表岩石层的小小符号。“大人请看此处。当年双柳渡上游山崩,巨石滚落堆积,早已改易了部分河床根基。此图所绘涵洞位置,依的是崩前旧貌。而三年前沈墨所见誊抄的残稿,线条虽模糊,但此处岩石层符号的墨点走向,”他指尖轻移,点在图纸上另一个细微的墨点上,“暗合崩后新淤积的土石之势。沈墨依此描摹,位置并无根本差错。”
赵通判闻言,身体猛地前倾,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图纸上那两个极其微小的细节。书吏也赶紧凑近细看,片刻后,脸上露出恍然和惊疑的神色。沈墨更是目瞪口呆,心脏狂跳!他当年誊抄时,只觉那处墨点杂乱,哪里能想到其中竟暗藏着指示河床巨变的天机?这老者是如何看出的?难道他……
玄真先生继续道,声音依旧波澜不惊:“真正的致命偏差,不在涵洞位置本身,而在于新堤设计者,只僵化依凭了这份未勘明实地巨变前的存档图样,未察实地根基已移,更未理解这残稿墨点所暗示的变迁。此乃‘刻舟求剑’,岂有不谬之理?沈墨誊抄,恪尽职守,于细微处反而留下了灾变的警示。若论其责,恐怕非在誊抄之工,反在未能详加勘验便动工的设计主事之人。”他这番话,条理清晰,直指要害,瞬间将矛头从沈墨这个誊抄者身上移开。
赵通判沉默着,手指在图纸上那两个细微的墨点处反复摩挲,又仔细对照卷宗中关于当年山崩的灾情记录,脸色变幻不定。许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再看向沈墨时,眼神已大为不同,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审视与复杂。“玄真先生所言……确有见地。”他转向沈墨,语气缓和了许多,“如此看来,你誊抄之工,并无大过,反有……无心插柳之功。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官场特有的谨慎,“此案牵涉重大,需实地勘验无误后方可定论。死罪可免,但眼下,仍需委屈你在此暂住些时日。”
沉重的牢门再次关闭,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玄真先生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沈墨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浑身虚脱,后背的囚衣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肌肤,带来一阵阵寒意。方才那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如同风暴般席卷过他的神经。通判大人的话在耳边回响——“无心插柳之功”?这轻飘飘的四个字,怎能抵消他方才那如同被巨浪吞没般的极致恐惧?那濒临死亡的窒息感是如此真实,冰冷的手铐、沉重的指控、绝望的深渊……都历历在目。玄真先生的解围,如同神迹降临,将他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他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可每一次吸气,仿佛都带着牢房深处腐朽的绝望气息。
“水局……生死局……”他喃喃自语,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老者的预言,竟然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险恶万端的方式应验了!这牢狱之灾,这差点万劫不复的构陷,就是那所谓的“关乎生死的‘水局’”?那“怯懦阴翳”……沈墨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在牢门被撞开、官差凶神恶煞扑来的瞬间,在通判大人厉声质问“你可知罪”的刹那,那源自幼年溺水、根植于骨髓深处的巨大恐惧,确实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了他的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拖入放弃抵抗、瘫软认命的深渊!若非玄真先生那神乎其技的指证,他此刻恐怕……他不敢再想下去,身体因后怕而微微发抖。恐惧,那如影随形的恐惧,差点再一次将他彻底摧毁。老者说的“积年阴翳”,竟是如此顽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牢饭粗糙得难以下咽,甬道里偶尔传来其他囚犯的呻吟或狱卒的呵斥,时间在绝望的寂静和恐惧的余波中缓慢流淌。就在沈墨的精神被这无休止的等待折磨得几乎麻木时,牢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一次,声音轻快了些。锁链哗啦作响,门开了,透进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站在门口的,竟是王富贵,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讨好。
“沈墨兄!大喜!大喜啊!”王富贵一进来就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兴奋,“放出来了!没事了!通判大人亲自下令放的人!”
沈墨懵懵懂懂地被王富贵搀扶着走出阴森的大牢,重见天日时,刺眼的阳光让他一阵眩晕。王富贵一边引着他往家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了不得啊!玄真先生陪着州府来的河工大匠,亲自去了双柳渡旧址勘验!啧啧,你是没看见,那河床底下,果然埋着当年山崩滚下来的巨石,位置、大小,跟玄真先生从你誊抄的那张旧图墨点上推断的,分毫不差!通判大人当场就拍了板,设计堤防的主事官被革职查办!你沈墨兄,不但洗清了冤屈,通判大人还说你有‘于微末处见真章’的细心之功,要给你行文嘉奖呢!连赵大人都对你刮目相看!”
嘉奖?刮目相看?沈墨听着这些话语,却感觉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他脚步虚浮地跟着王富贵,穿过熟悉的街巷,周围的喧嚣仿佛都离他很远。直到王富贵将他送到他那间家徒四壁、冷清破败的小院门口,塞给他一点碎银子,又安慰了几句才离开。沈墨独自站在院中,初春微寒的风吹过,带着新叶的清新气息,却吹不散他心头沉甸甸的疲惫与一种奇异的空茫。这场牢狱之灾,这生死一线的惊魂,就这样……结束了?仿佛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澄澈了许多的天空,那场绵延数日的阴雨终于停了。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下来,带着暖意。就在这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冰河解冻般,从他灵魂深处悄然升起。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有什么沉重得如同枷锁般的东西,随着牢门的开启,随着真相的揭露,随着阳光的照耀,真的被打破、被融化了。那常年盘踞在心头的、对未知危险的恐惧,对权威的畏缩,在经历了真正的生死考验并被证明是虚惊一场后,似乎……淡去了许多?沈墨下意识地挺直了微驼的脊背,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阳光味道的空气,第一次感觉到胸腔里不再那么憋闷。难道……这就是“水厄化吉”?这就是天魁星……开始显露的征兆?
数日后,一封措辞严厉的公文打破了短暂的平静——邻县突发山洪,冲毁堤坝,灾情紧急,府衙征召所有通晓河工文书、能写会算的士子,即刻前往灾区协理赈灾事务。
沈墨的名字,赫然列于征召令之首。
王富贵拿着抄录的名单气喘吁吁跑来告知时,脸上满是惊惧:“沈墨兄,那地方刚遭了洪魔肆虐,疫病横生,乱民流窜,听说……听说还有人趁乱打劫官府粮船!这是九死一生的险地啊!”
沈墨展开那盖着鲜红府印的征召令,指尖冰凉。
眼前仿佛又看到玉带河浑浊的激流,冰冷的窒息感隐隐袭来。
玄真先生那“需主动踏入生死水局”的箴言,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
这一次,不再是猝不及防的牢狱之灾,而是明明白白的险境征召!
是畏缩不前,甘做那被阴翳永远遮蔽的书生,还是……踏入这滔天浊浪之中,去寻觅那传说中能照亮命途的真魁首星光?
他攥着征召令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通往灾区的官道早已被洪水冲得面目全非,泥泞不堪,车马难行。沈墨和另外几个被征召的士子,在几名府衙差役的护送下,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空气中弥漫着洪水退去后特有的、浓重的土腥味和腐败气息,混合着若有似无的、令人不安的尸臭。路旁随处可见倒塌的房屋残骸,断裂的梁木斜插在淤泥里,一些未来得及掩埋的牲畜尸体肿胀发臭,引来成群的苍蝇嗡嗡乱飞。偶尔能见到劫后余生的灾民,他们衣衫褴褛,目光呆滞地蜷缩在勉强能遮风避雨的角落,像一尊尊失去灵魂的泥塑。整个天地间,笼罩着一种绝望的灰败。同行的士子们何曾见过这等炼狱景象,个个面无人色,有人忍不住弯腰干呕,有人低声啜泣。沈墨也脸色苍白,胃里翻江倒海,那无处不在的腐败气息和水渍痕迹,不断刺激着他记忆深处对深水的恐惧,手心沁出冰冷的汗水。但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那些漂浮着杂物的浑浊水洼,只是死死盯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玄真先生的话,成了支撑他前行的唯一拐杖。
几日后,一行人终于抵达设在半山腰一座破败山神庙里的赈灾临时衙署。眼前的景象比沿途所见更加触目惊心。庙前的空地上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灾民,哭声、呻吟声、孩童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绝望的悲鸣。空气中弥漫着污浊的汗味、药味和更浓重的腐败气息。几个面有菜色的衙役和医官穿梭其间,如同杯水车薪。负责此地赈灾的,是一位姓李的州府同知,此刻他正焦头烂额,嗓子已经吼得嘶哑,指挥着人手分发所剩无几的稀粥和草药,但秩序混乱,不时有争抢发生。
“你们可算来了!”李同知看到沈墨等人,如同见到救星,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焦虑覆盖,“快!识字的,立刻去清点核对刚运到的那批药材和粮包!能写会算的,去帮账房先生理清这几日的支用!人手!缺的就是人手!”他语速极快,不容置喙,将沈墨等人迅速分派了任务。沈墨被指派去协助管理药材库。库房设在山神庙最深处一间阴暗潮湿的偏殿里,里面堆积着麻袋和木箱,散发着浓烈的草药混合着霉变的气息。一个须发花白、愁容满面的老医官正对着几本混乱的簿册唉声叹气。沈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恶和因环境而加剧的恐惧感,挽起袖子,立刻投入了繁琐的核对、登记、分类工作。他强迫自己专注于那些药名和数字,用笔尖的沙沙声驱散周遭的绝望氛围。他写得极快,字迹却依旧工整清晰,混乱的账目在他手下渐渐显出条理。老医官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
日子在忙碌与压抑中一天天过去。沈墨白天埋头于药材、粮食的登记分发,协助处理各种繁杂文书,晚上则挤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忍受着蚊虫叮咬和灾民们痛苦的呻吟。他亲眼目睹了太多苦难:一个妇人抱着刚刚断气的孩子哭到昏厥;一个老丈因领不到救命的药,咳着血倒在泥地里;更有一次分发粥粮时,因数量有限,绝望的人群差点发生可怕的踩踏……每一次,那种源自心底的无力感和对混乱危险的恐惧都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但每当此时,他总会想起玄真先生的话,想起那“破而后立”的箴言。他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更加细致地核对账目,确保每一份药材、每一粒粮食都用在刀刃上;在混乱的秩序中,尝试着用清晰的话语去安抚绝望的人群。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埋头书写的文书,眼神里开始多了一种沉静的力量。
一日午后,沈墨刚核对完一批新到的粮食数目,正揉着发酸的手腕,忽听外面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比往日更加激烈,还夹杂着惊恐的尖叫和金属碰撞的刺耳声!他心头一紧,立刻冲出临时库房。只见山神庙前空地上,分发粥粮的摊子被掀翻在地,稀粥和粗粮撒得到处都是。一群衣衫褴褛却手持棍棒、柴刀甚至锄头的流民,正双目赤红地与维护秩序的衙役和部分青壮灾民对峙!为首几个汉子脸上带着亡命徒般的凶狠,嘶吼着:“官仓有粮!囤积居奇!饿死我们也是死,跟他们拼了抢粮!”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更多原本麻木的灾民受到鼓动,眼神开始变得危险起来。衙役们人数太少,被推搡得连连后退,眼看一场可怕的流血冲突就要爆发!
“都住手!”一声嘶哑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场中炸响!所有人,包括那些鼓噪的暴民,都下意识地一滞,循声望去。只见李同知在两名护卫的簇拥下,急匆匆从庙里冲出,脸色铁青,试图弹压局面。然而,他嘶哑的声音在巨大的喧嚣中显得如此微弱,瞬间就被淹没。暴民中为首的一个疤脸大汉,眼中凶光一闪,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狞笑着举起手中的柴刀,朝着李同知的方向就冲了过来,嘴里狂吼:“狗官!先拿你开刀!”刀锋在浑浊的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寒光!护卫们大惊,慌忙拔刀格挡,场面瞬间失控,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一个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竟从侧面的人群缝隙中猛地冲出!不是冲向护卫寻求保护,而是毫不犹豫地扑向了那个挥刀冲向李同知的疤脸大汉!是沈墨!那一刻,什么恐惧,什么怯懦,什么刀光剑影,什么深水窒息……所有盘踞在他心头多年的阴霾,在目睹李同知即将遇险的刹那,被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冲动彻底冲垮!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主事官倒在这里!赈灾大局不能崩溃!那源自幼年溺水、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冰冷恐惧,在这一扑之下,仿佛被一股灼热的气血硬生生撞得粉碎!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沈墨整个人狠狠撞在疤脸大汉的腰肋上!那大汉猝不及防,加之沈墨这一撞用尽了全身力气,竟被撞得一个趔趄,高举的柴刀也砍偏了方向,擦着李同知的袍袖划过,“嗤啦”一声割裂了布料,险之又险!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滚作一团。沈墨只觉得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但他死死抱住大汉持刀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去,同时嘶声大喊:“粮船!府衙的粮船就在路上!明日!最迟明日必到!大家再忍一日!都有活路!抢粮伤人,罪同造反!你们想拉着全家老小一起万劫不复吗?!”
他喊出的“粮船明日必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混乱的喧嚣。那些被煽动得失去理智的灾民,动作明显一滞。疤脸大汉被沈墨压在身下,又惊又怒,拼命挣扎,手中的柴刀胡乱挥舞。混乱中,刀锋划过沈墨的手臂,瞬间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立刻涌出,染红了青衫!钻心的疼痛袭来,沈墨闷哼一声,手臂的力量却丝毫未松,反而抱得更紧,眼神死死盯着那大汉,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他的血,滴落在身下的泥泞里,刺目惊心。
这惨烈的一幕和沈墨那斩钉截铁的呼喊,如同冰水浇头,瞬间镇住了大部分躁动的灾民。他们看着沈墨染血的胳膊和那双燃烧着无畏火焰的眼睛,看着被撞倒在地挣扎的首领,再看看周围终于反应过来、挺起武器逼上来的衙役和青壮,那股被煽动起来的疯狂戾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有人开始后退,有人丢下了手中的棍棒。疤脸大汉见大势已去,眼中凶光一敛,趁着沈墨因疼痛而稍一松懈的瞬间,猛地挣脱,连滚带爬地撞开人群,狼狈地逃向山林深处。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流血冲突,竟被沈墨这奋不顾身的一扑和一声呐喊,硬生生扼杀在爆发的边缘!
李同知惊魂未定,看着滚在泥地里、手臂鲜血淋漓却依旧死死盯着暴民头目逃窜方向的沈墨,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劫后余生的感激。他快步上前,亲自扶起沈墨:“快!快扶沈先生下去包扎!”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衙役们和周围的灾民看向沈墨的目光也彻底变了,不再是看一个文弱书生的轻视,而是充满了由衷的敬畏。沈墨被扶起来,手臂的剧痛让他额上冷汗涔涔,但奇怪的是,心头却一片空明澄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那困扰他多年的、对深水的恐惧,在刚才直面刀锋、热血涌流的瞬间,似乎真的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彻底冲散、碾碎了。他抬起头,望向天空。
暴雨早已停歇,连日阴云散尽,湛蓝的天穹如洗,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就在他目光投向天际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冰消雪融后温暖的春流,悄然漫过心田。仿佛灵魂深处某个被尘封已久的角落,被一道至阳至刚的光芒骤然点亮!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温和而磅礴的暖意,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寒意,让他整个心神都沐浴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力量感之中。这就是……天魁星?他心中无声地划过这个念头。
沈墨手臂的伤不算太重,敷上金疮药,裹了厚厚的布条。这一扑一伤的代价,却为他换来了在灾区的绝对威望。李同知对他信任有加,几乎将赈灾物资调配、文书往来、甚至部分秩序维持的重担都压在了他肩上。沈墨不再仅仅是伏案书写。他拖着伤臂,穿梭于混乱的灾民安置点,协调有限的米粮药材分配,用清晰沉稳的语调平息小范围的争执;他亲自参与规划临时排水沟渠,防止疫病蔓延,提出的建议简洁实用;他甚至协助老医官,将那些混乱的药材簿册彻底厘清,大大提高了救治效率。他的眼神沉稳,行事条理分明,面对混乱和突发状况,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镇定与隐隐的决断力,让周遭的人不由自主地信服。连那些起初对他不以为然的衙役,如今见到他,也会恭敬地唤一声“沈先生”。
十日后,赈灾事宜终于初步理顺,疫病也得到初步控制,灾民情绪基本稳定下来。沈墨准备随同李同知等人返回府城复命。启程的前夜,他独自一人走出混乱嘈杂的临时营地,来到山神庙后一处相对僻静的高坡。夜凉如水,残月如钩,清冷的辉光洒在劫后的大地上。他抬头仰望浩瀚的星空,繁星如沸,璀璨夺目。这一次,他不再感到迷茫或恐惧。目光缓缓移动,掠过那些熟悉的星宿,最终,仿佛受到某种无声的牵引,落在了北斗勺柄末端那颗并不算最明亮,却隐隐透着一股沉稳刚健之意的星辰上——天魁星。
一种奇妙的感应在他心间流转,温暖而坚实。他缓缓抬起那只裹着布条的手臂,指尖仿佛要触摸那遥远的星光。就在这一刻,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熟悉而沉静的声音响起:“感觉如何?”
沈墨没有回头,嘴角却微微扬起,露出一个释然而又了悟的微笑,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而平静:“阴翳已破,星光……入怀。”他缓缓放下手,转过身,面对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玄真先生,深深一揖到地,“多谢先生点化迷津,再造之恩。”月光下,他挺直的脊背和那双映着星辉的眼眸,再无半分昔日的怯懦与彷徨。
玄真先生立于清冷的月色之下,玄色道袍仿佛融入了夜色,唯有那双眼睛,在星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他受了沈墨这一礼,并未谦让,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沈墨沉静而焕发神采的面容,最终落在他仰望星空的姿态上。“非是老朽点化,”玄真先生的声音如同幽谷流泉,平和而蕴藏力量,“是你心中那一点不肯沉沦的灵光,引动了命盘星轨。天魁星光,乃心魄之光映射苍穹。心无担当之勇,星辉自隐;心有破壁之力,星芒自耀。”
他顿了顿,望向夜空中那颗越发显得清朗沉稳的天魁星,“文昌赐你诗书之华,而天魁,赋予你将这锦绣文章化为经纬世间的胆魄与担当。魁首魁首,非独步文场之谓,更是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砥柱中流之能。经此水厄之局,涤荡旧恐,你命盘之中,天魁星位已然稳固,魁星点斗之象初成。”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了然,“此去府城,功名之路或有波折,然你胸中已有丘壑,眼底已纳星河,寻常科场得失,再难撼动你心志分毫。星象昭示,你真正的功业,不在那方寸考卷之上,而在……这烟火人间、经纬世事之中。”
老者的话语如同晨钟暮鼓,敲在沈墨心上。他并非完全明了其中玄奥,但“经纬世事”四个字,却像一颗种子,落入他刚刚被星光涤荡过的心田。他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是向着老者,也是向着那浩瀚的星空。
数日后,府衙论功行赏。李同知感念沈墨临危救主、稳定大局之功,更亲眼目睹他在赈灾中展现的细致、条理与难得的担当,极力保举。府尹大人亦对这位“于微末处见真章”又能在危局中挺身而出的寒门士子印象深刻。最终,沈墨并未被授予传统意义上的官职,而是得了一个实缺——“府衙工房河工协理书吏”。虽职位低微,却实实在在地参与地方水利实务,掌管文牍、协理勘察、核算工料。这对一个屡试不第的书生而言,已是破格重用,更是踏入了真正的实务之门。
消息传开,小小的县城为之侧目。昔日嘲笑沈墨“文昌高照却屡试不第”的人,此刻哑口无言。王富贵更是提着酒肉登门,啧啧称奇:“沈墨兄!了不得!真真是了不得!你这叫……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那玄真先生真是活神仙,他说你文昌未必主文运,天魁才是真魁首,如今看来,字字珠玑!你这河工协理,手中有实权,管的是大事,比那空有虚名的秀才相公强百倍!”沈墨只是淡然一笑,为好友斟上一杯薄酒,心中却一片澄明。他知道,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
赴任前夕,沈墨特意去寻玄真先生辞行。几经打听,才知老者已如他来时一般,飘然远去,不知所踪,只在沈墨那间简陋的小屋里,留下了一幅卷轴。沈墨展开,画卷之上,并非常见的祥云仙鹤,而是一幅意境深远的《砥柱中流图》。画面主体,是惊涛骇浪之中,一块巨大的礁石巍然屹立,任凭狂涛拍击,岿然不动。墨色苍劲有力,那礁石的轮廓在奔腾的白浪衬托下,透着一股顶天立地的磅礴气势。画卷一角,一行清瘦的小字题跋:“星辉入怀,心作砥柱。魁首之路,在汝足下。”
沈墨久久凝视着这幅画,手指轻轻拂过那坚不可摧的礁石,感受着笔触间蕴含的力量。他小心地将画卷收起,如同珍藏起一份指引未来的星图。窗外,阳光正好。他拿起那份崭新的、盖着府衙朱印的河工协理任命文书,目光平静而坚定。功名的执念,如同旧年的积雪,在真正的星光与砥柱般的心志面前,已悄然消融。前路或许依旧有风浪,但心中那盏由天魁星光点燃的灯,将永不熄灭。
紫微星盘流转,世人常惑于文昌文曲的华彩,殊不知天魁才是拨云见日的真魁首。它不赐锦绣文章,却赋予临渊一跃的胆魄与砥柱中流的担当。沈墨褪去书生的怯懦,于浊世洪流中以心魄点燃星辉,终悟得命途不在金榜虚名,而在躬身入局、经纬世事的苍茫大道之上。那幅《砥柱中流图》高悬陋室,无声诉说着:真正的魁星之光,永远源自敢于踏破迷障、以身为炬的勇者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