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狗在“守护财运”?它这3种表现,是为你挡了多少~破财”?
103 2025-10-04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是我妈张兰和我媳妇林慧之间,一道看不见的停战线。我妈嫌声音小了听不清戏文,林慧嫌声音大了吵得她头疼,而35,是刻在我家遥控器上的,一种脆弱的和平。我夹在中间,像个调音师,每天都在校准这根家庭关系的弦,生怕它哪天就断了。
“陈阳,你把你妈那边的音箱挪挪,对着她耳朵。”林慧在厨房里喊,声音不大,但足够穿透《铡美案》的锣鼓点。
我叹了口气,起身照做。我妈瞥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苹果削得更快了。
就在这时,林慧的手机响了,尖锐的铃声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这层薄薄的安宁。她擦着手从厨房跑出来,看到来电显示,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喂,妈?怎么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能让我媳妇这么紧张的,只有她妈,我丈母娘刘翠华。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林慧的脸色一寸寸白了下去。她挂了电话,声音有些发颤:“我妈心脏不舒服,说明天得去市里医院做个全面检查,要住院。”
“那我明天请假,我陪妈去。”我立刻说。
林慧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点了点头。她转身回房,开始收拾东西。我走过去,看到她打开丈母娘放在我家的一个备用小包,从里面拿出几件换洗衣物。包的夹层里,露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的一角,是丈母娘和已故老丈人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她,笑得一脸羞涩。
“用我帮忙吗?”我问。
“不用。”林慧的声音很闷,她把照片往里塞了塞,拉上了拉链。她一晚上都没再怎么说话,只是沉默地收拾着,那份沉默像一块湿透了的抹布,堵在我心口,沉甸甸的。
我妈凑过来,小声问:“亲家母没事吧?”
“就去检查检查。”我含糊道。
“唉,人上了年纪啊……”我妈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开着车去接丈母娘。林慧要照顾孩子上学,走不开,千叮万嘱,让我一定照顾好。
丈母娘已经等在楼下了,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但脸色确实不太好,透着一种灰败。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半旧的手帕,这是她的标志性动作,紧张或者心烦的时候,她就会不停地用手帕擦手心。
“妈,上车吧。”我帮她把小包放进后备箱。
她点点头,坐进副驾驶,一路无话。车里的空气很压抑,我打开了电台,想缓和一下气氛。
“小陈啊,”她忽然开口,“有些事……唉,算了,不说了。”
这句欲言又止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我心里,泛起一圈圈不安的涟漪。我知道她有心事,但她不说,我也不敢多问。
车子刚上高架,就堵死了。前面的车流像凝固的河流,一动不动。广播里说,前面出了连环追尾,估计要堵一两个小时。
丈母娘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捂着胸口,眉头紧锁。
“妈,您别急,我看看能不能从前面那个出口下去,走辅路。”我安慰道。
等了十几分钟,车子还是纹丝不动。我看着丈母D娘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心里也急得冒火。
“妈,要不我们下车走走?前面好像有个天桥,过了天桥就是辅路,我看看能不能打到车。”
丈母娘点了点头。
我们下了车,高架桥上全是焦躁的司机和乘客。风很大,吹得人的衣服猎猎作响。我们顺着车流的缝隙往前走,丈母娘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天桥底下,聚着几个人。一个穿着对襟褂子、戴着墨镜的男人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面前铺着一块布,上面画着太极八卦图。是个看相的。
我本来没在意,想拉着丈母娘赶紧走。可她却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那个看相的。
“小陈,你等等。”她说。
我心里一惊,丈母娘平时最不信这些,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慢慢走过去,在那人面前站定。看相的抬起头,墨镜后面的眼睛似乎在我丈母娘脸上一扫,然后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老人家,你这气色,不对啊。”
丈母娘的身子颤了一下。
“你家里,是不是有不该有的东西?”看相的又说。
“什么……什么东西?”丈母娘的声音抖得厉害。
看相的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你家这财运,是‘借’来的。借运发家,必有一劫。这劫,应在给你借运的人身上,也应在享了这运的人身上。你这病,不是病,是债啊。”
我的头“嗡”地一声。这都什么跟什么?纯粹是胡说八道。
“妈,别听他瞎说,我们赶紧走!”我上前去拉她。
可丈母娘像被钉在了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她死死盯着那个看相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相的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符,递过来:“拿回去,烧成灰,放水里喝了。能不能解,看你的造化了。”
我一把挡开他的手,怒道:“你这骗子,胡说八道什么!”
看相的也不恼,只是嘿嘿一笑,收回了手。
我硬是把丈母娘拖走了。在辅路上,我们很快打到了车,直奔医院。一路上,丈母娘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失神地望着窗外,手里的那块手帕,几乎要被她揉碎了。
到了医院,挂号,排队,做检查。一套流程下来,已经快中午了。医生看了初步的心电图,说情况不太乐观,心肌缺血严重,必须马上住院,做进一步的血管造影检查。
我拿着住院单去办手续,丈母娘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背影佝偻,显得那么孤单无助。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办完手续回来,我发现她手里捏着一张小卡片,正是我之前瞥见的,那个看相的塞给她的名片。
“妈,这东西不能信,我给您扔了。”我伸手去拿。
“别!”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把手缩了回去,把卡片死死攥在手心。“小陈,你……你觉得他说的,会不会是真的?”
我看着她充满恐惧和希冀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能一遍遍地告诉她,那是封建迷信,要相信科学。可我的话,就像吹向一堵墙的风,无力地弹了回来。
她喃喃自语:“借来的运……是债啊……”
我知道,那看相的几句话,已经像钉子一样,钉进了她的心里。
第一章
安顿好丈母娘住下,已经是下午。病房是三人间,很吵,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饭菜混合的味道。丈母娘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床头柜上,放着我买来的水果和她自己的小包。我知道,那张算命先生的名片,就在那个包里。
我给她倒了杯水,她也没喝,只是摆了摆手。
“妈,您先休息,我回家给您拿点东西,晚上让小慧过来陪您。”
她“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我走出病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医院这种地方,总能把人的精力一点点抽干。我开车回家,路上又开始堵车。我靠在椅背上,脑子里乱成一团。看相的、借来的运、丈母娘的病……这些东西搅在一起,让我心烦意乱。
一个家庭的平静,原来只是有人在替你承担那份不安。
回到家,我妈正在看电视,音量依然是35。她见我回来,赶紧迎上来:“怎么样?亲家母没事吧?”
“住院了,要做个详细检查。”
“哎哟,怎么还要住院了?”我妈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我简单把情况说了说,隐去了看相的那一段。我不想再节外生枝。
林慧还没下班,儿子诺诺在房间里写作业。我推开门,他正趴在桌上,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
“诺诺,作业写完了吗?”
他回过头,眼睛红红的。“爸爸。”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心里一紧。
他摇了摇头,从椅子上滑下来,抱住我的腿,把脸埋在我身上,闷闷地说:“爸爸,外婆是不是因为我才生病的?”
我愣住了。“为什么这么说?”
“上次……上次外婆来,我想让她陪我玩,她不陪我,我就……我就说,我讨厌外婆,再也不想见到她了……”孩子的语调里带着哭腔,“爸爸,我是不是坏孩子?外婆是不是因为我说的这句话才生病的?”
我蹲下身,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孩子无心的一句话,此刻却像一把小刀,扎得我心口发疼。我能感觉到他小小的身体在颤抖,充满了恐惧和自责。
“不是的,诺诺,”我抚摸着他的头,喉咙有些发紧,“外婆生病,和你没有关系。大人会生病,就像小汽车会坏掉一样,需要修理。外婆去医院,就是去‘修理’身体,修好了就回来了。她最爱诺诺了,怎么会因为诺诺一句话就生病呢?”
我耐心地跟他解释了很久,他才半信半疑地止住了哭声。我把他抱到床上,给他讲故事,直到他睡着。
看着他熟睡的脸,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一个家,老人、孩子、我们夫妻,就像一部精密的机器,任何一个零件出了问题,都会牵动全局。
晚上,林慧回来了。她一脸疲惫,眼下的乌青更重了。
“我妈怎么样?”她进门就问。
“住下了,医生说要观察。”我把诺诺的话跟她学了一遍。
林慧听完,眼圈也红了。她走进房间,在诺诺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走出来,坐在沙发上发呆。
“陈阳,”她忽然开口,“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别想太多了,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不是,”她摇了摇头,“我妈今天出门前,跟我说了一句‘小慧啊,要是妈有什么事,家里的存折在床头柜第三个抽屉里’。她以前从来不说这种话的。”
我心里一沉。看来丈母娘去医院前,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而那个看相的,更是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
我在犹豫,要不要把看相的事告诉林慧。以她的性格,肯定会大发雷霆,认为是我没有拦住丈母娘,让她被骗子洗了脑。我的核心缺陷——那种为了眼前安宁而选择逃避和隐瞒的坏习惯,又一次占了上风。我决定先不说。
“妈就是年纪大了,爱胡思乱想。”我只能这么安慰她。
她没再说话,起身去洗澡。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依旧喧闹的戏曲,第一次觉得那35的音量,是如此的刺耳。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着丈母娘的病,想着诺诺的话,想着林慧紧锁的眉头。我悄悄起身,想去客厅喝口水。经过林慧的包时,我鬼使神差地停住了。她的包没拉严,露出了里面的钱包。我忽然想起,今天办住院手续的时候,我自己的银行卡余额不足,临时刷了林慧的信用卡。我应该告诉她一声。
我打开她的包,想把信用卡消费的单据放进去,却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卡片。
我拿出来一看,浑身的血都凉了。
是那个看相的名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周易大师王半仙”,还有一个电话号码。
这张卡片,我明明看着丈母娘收起来的,怎么会跑到林慧的包里?难道……难道丈母娘偷偷给了她?
我正想着,浴室的门开了。林慧穿着睡衣走出来,看到我手里的卡片,她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气氛瞬间凝固。
“你……你翻我包?”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愤怒。
“我不是……我看到你包没拉好……”我急忙解释,但显得苍白无力。
“这是什么?”我举起那张卡片,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你不是最不信这些吗?你拿着这个干什么?”
“我妈给我的!”她吼道,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她说万一……万一有什么事,让我找这个人!”
“所以你就信了?你也信什么‘借运’的鬼话?”
“我不信!”她眼圈红了,“可我妈信!她现在躺在病床上,心里就惦记着这个!我能怎么办?我把卡片扔了,告诉她这是骗子,让她在医院里也别想安生吗?”
她的质问像一记重拳,打在我的胸口。是啊,我只想着隐瞒和逃避,却没想过她夹在我和她母亲之间,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对不起。”我低声说。
她没有理我,从我手里夺过卡片,转身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像个傻子。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冰凉如水。我看着桌上那个电视遥控器,上面的“35”在黑暗中仿佛一个嘲讽的鬼脸。我为了维持这可笑的和平,撒了谎,结果却引发了更大的风暴。
我那个该死的、懦弱的“和稀泥”的性格,又一次把事情搞砸了。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冰箱的嗡嗡声。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我努力维系的家,可能已经出现了我看不见的裂痕。
第二章
我和林慧的冷战开始了。
第二天早上,我做好早餐,她看也没看,拿了片面包就出了门。诺诺敏感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吃饭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不敢出声。
我心里堵得慌。送完孩子,我开车去了医院。
丈母娘的精神比昨天更差了。我问她想吃什么,她也只是摇头。护士来查房,说她昨天半夜胸口疼,吃了药才缓过来,叮嘱家属一定要让病人保持情绪稳定。
我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心里一阵愧疚。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看相的,她也许不会这么焦虑。
“妈,小慧单位有急事,晚点来看您。”我找了个借口。
她“嗯”了一声,浑浊的眼睛转向窗外,又开始喃喃自语:“是债啊……”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妈!您别信那个!那就是个骗子!您的病,医生会治好的!”我的声音有些大。
她被我吼得一愣,随即眼圈就红了,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你们都不信……你们都觉得我老糊涂了……”
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子软了。我这是在干什么?她是个病人,我怎么能冲她发火?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赶紧道歉,“我就是急,怕您想多了影响身体。”
她别过脸去,不看我。
病房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我妈打来的。
“喂,妈。”
“陈阳啊,亲家母怎么样了?我煲了点鸡汤,你拿过去给她补补身子。”
“行,我等会儿过去拿。”
“哎,我跟你说个事,”我妈的语气忽然变得神秘兮兮的,“你昨天说亲家母住院,我这心里就一直不踏实。我下午去找我们小区那个王阿姨聊了聊,她认识一个‘大仙’,可灵了。她说,有时候医院治不好的病,就是这种‘说道’。要不,咱也找人给亲家母看看?”
我的头“嗡”的一声,差点炸了。怎么又来一个!
“妈!您别跟着添乱了行不行!”我压着火说,“那是封建迷信!骗人的!”
“你怎么不信呢!王阿姨她儿媳妇结婚好几年怀不上,医院都跑遍了,没用!找那个‘大仙’一看,说家里风水不对,给破了破,第二个月就怀上了!这事儿能假?”我妈的嗓门大了起来。
“那都是巧合!您别信!”
“我不管!我已经跟人约好了,就在……”
“您要是敢去,我就……”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就怎么样?陈阳,我可告诉你,这事儿可大可小。万一……万一真像人家说的,有什么说道,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亲家母这病来得蹊奇,谁说得准呢?”
我听着电话那头我妈振振有词的声音,一阵天旋地转。一个看相的已经把我家搅得天翻地覆,现在我妈也要掺和进来。
“妈,这事您别管了,我自己处理。”我强硬地打断她,挂了电话。
我靠在墙上,感觉浑身无力。有时候,真相还没说出口,就已经伤了人。我还没来得及戳破一个谎言,另一个谎言又被制造了出来。
我正心烦,丈母娘忽然在床上叫我:“小陈,你过来。”
我走过去。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递给我。“你……你帮我打个电话。”
我接过手机,看到她颤抖的手指指着通讯录里的一个名字:“王半仙”。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又冒了上来。
“妈!您怎么还想着他!”
“你打!”她固执地看着我,眼神里竟然有了一丝哀求,“我就问几句话,问完了,我就安心治病。”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哀求的眼神,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心一软,就想妥协。我拿着手机,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按下去。
“妈,医生说了,您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等您病好了,您想找谁,我都陪您去,行吗?”我用一种近乎哄骗的语气说。
她看了我半天,最后失望地收回了目光,重新躺了下去,用后背对着我。
我知道,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傍晚,林慧来了。她提着一个保温桶,是我妈炖的鸡汤。她看到我,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走到床边,柔声叫了声“妈”。
丈母娘睁开眼,看到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来了。”
“妈,我喂您喝点汤。”
林慧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轻柔。丈母娘很配合,喝了小半碗。我站在一边,像个多余的人。
“小慧,”丈母-娘喝完汤,忽然拉住她的手,“那个王大师……你联系了吗?”
林慧的身体僵了一下。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责备。仿佛在说:看你干的好事。
“妈,我问了,”林慧定了定神,开始撒谎,“人家大师说,您这是命里该有的一劫,躲是躲不掉的,只能靠自己扛过去。他还说,医院里有贵人相助,让您安心治病,别胡思乱想。”
我愣住了。我没想到林慧会编出这么一套说辞。
丈母娘听了,脸上竟然露出了释然的神情。“是吗?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林慧的谎言越来越顺溜,“他还说,等您出院了,他再给您看看家里的风水,保您以后平平安安。”
“哎,那就好,那就好……”丈母娘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似乎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她很快就睡着了,呼吸都均匀了许多。
林慧帮她盖好被子,然后站起身,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们走到了楼梯间。
“你满意了?”她一开口,就是冰冷的质问,“你把我妈逼成这样,你满意了?”
“我……”
“陈阳,我告诉你,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为什么要骗她?因为她需要一个精神寄托!她快被你逼疯了!你懂不懂!”
“我没想逼她!我只是不想让她被骗!”
“被骗?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对她来说,现在信那个骗子,比信医生更能让她安心!你为什么就不能顺着她一点?”
“顺着她?就像你一样,编瞎话骗她?”我反唇相讥。
“对!我就是骗她!只要能让她好起来,让我干什么都行!”她吼完,捂着脸蹲了下去,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楼梯间昏暗的灯光下,她的哭声压抑而绝望。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我伸出手,想去拍拍她的背,却又僵在了半空中。
成年人的谎言,一半为了体面,一半是为了暂时安宁。可我们的谎言,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把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这场争吵,最终在她的哭声中无声地结束了。我们沉默地回了家。
第三章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林慧陷入了彻底的冷战。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她早出晚归,不是在单位,就是在医院。家里的一切,都落在了我和我妈身上。
我妈看出了我们之间的不对劲,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次,都被我含糊过去了。她叹了口气,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地把家务都揽了过去,每天变着花样地做饭、煲汤,让我给医院送去。
丈母娘那边,因为信了林慧编造的“大师说”,情绪稳定了不少,开始积极配合治疗。血管造影的结果出来了,三根主要血管都堵了,其中一根堵了90%,必须尽快做心脏搭桥手术。
这个结果像一块巨石,压在了我们心上。手术风险不小,费用更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林慧拿到诊断报告那天,一个人在医院走廊里哭了很久。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眼睛肿得像核桃。我递给她一瓶水,她没有接,只是沙哑着嗓子说:“手术费……还差一点。”
我知道,我们家的积蓄,大部分都投在了我去年刚起步的小公司里,现在正是关键时期,根本抽不出钱来。林慧的工资要还房贷,还要日常开销。
“我来想办法。”我说。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信任,只有疲惫。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躺在床上,听着身边林慧清浅而压抑的呼吸声,心里五味杂陈。我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夫妻,现在却连一句关心都说不出口。
我悄悄起床,想去客厅抽根烟。走到客厅,却发现厨房的灯亮着。我走过去,看到林慧正背对着我,在倒水。
我正要开口,她却先说话了,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谁:“睡不着?”
“嗯。”
她没回头,把一个杯子放在餐桌上,推到我这边。“喝了吧,热的。”
我走过去,看到是一杯温牛奶。杯子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是她秀气的字迹:胃不好就少喝凉的。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喉咙发紧。我们明明在冷战,明明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可她还记得我胃不好,记得我半夜有喝水的习惯。
这无声的关怀,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我端起牛奶,一口口喝下去,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一直暖到心底。
“钱的事,你别急。”她依然背对着我,“我明天去我爸留下的那个老房子看看,里面还有些东西,看能不能……”
她没说下去,但我懂了。老丈人走了以后,那个老房子一直空着,里面堆满了杂物。她是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变卖。
“我陪你去。”我说。
她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第二天是周末,我们把诺诺送到我妈家,然后开车去了那个位于老城区的老房子。
房子很旧了,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林慧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扇布满灰尘的门。
一股尘封多年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子里的家具都用白布盖着,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阳光从布满污垢的窗户里挤进来,在空气中划出无数道光柱,光柱里,尘埃飞舞。
“我爸以前最喜欢待在这里。”林慧的声音有些飘忽,“他说这里安静。”
我们开始动手收拾。大部分都是些没用的旧物,旧报纸、旧衣服、缺了腿的板凳。我们把它们一件件搬到楼下,准备当废品卖掉。
在一个靠墙的储物间里,我搬开一个沉重的木箱,发现后面还有一个小一点的纸箱。纸箱已经受潮,软趴趴的。
我打开纸箱,里面是一些旧书和本子。我随手拿起一个最上面的日记本,封面是深蓝色的硬壳,已经褪了色。我拍了拍上面的灰,翻开了第一页。
字迹刚劲有力,是老丈人的。
我本想立刻合上,这是逝者的隐私。但一个词却像钩子一样,抓住了我的视线——“借款”。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下意识地往后翻了几页。
“……今日,终从远堂兄德海处借得五千元。这笔钱,是德海一家数年的积蓄,更是他儿子上大学的学费。此恩此情,没齿难忘。他日我若事业有成,必当十倍奉还……”
日期是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的五千块!那是一笔巨款!
我继续往下翻,心跳得越来越快。日记里,老丈人记录了自己如何用这笔钱起家,开了个小作坊,生意越做越好,后来变成了小工厂。他多次提到要去还钱,但总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生意需要周转、孩子要上学、家里要盖房……
最后几页,日期已经跳到了十多年前。
“……德海来信,问及借款一事。我心中有愧。如今生意不比往年,手头拮据,只能先寄去二百元,聊表心意。他回信说,钱不急,让我先顾好自己。我知他必是生活困顿,才开此口。我非忘恩负义之人,只是……只是如今身家脸面,实在开不了口,承认当年之窘迫。此事,成了我一块心病……”
再往后,日记就断了。
我拿着日记本,手在微微发抖。
“借来的运……是债啊……”
那个看相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响起。
原来,所谓的“借运”,竟然是真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迷信,而是一笔被遗忘、被尘封了三十年的,真实的债务!
而丈母娘,她是不是知道这件事?她那句“有些事……算了,不说了”,是不是就指的这个?她对看相的话反应那么大,是不是因为那句话戳中了她心中最大的秘密?
“陈阳!你在那干嘛呢?快来帮忙!”林慧在外面喊。
我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合上日记本,把它塞进了怀里。
“来了!”我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这个秘密太惊人了,它像一颗炸弹,足以炸毁林慧心中父亲那高大完美的形象,也足以解释丈母娘这一系列反常的行为。
我的第一个念头,还是隐瞒。这是他们家的私事,我一个外人,凭什么去揭开这个伤疤?我的“和稀泥”性格再次作祟,告诉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我又想起丈母娘躺在病床上那绝望的眼神,想起林慧为了手术费四处奔波的疲惫。这笔债,就像一个,已经开始侵蚀这个家。如果不切除,后果不堪设想。
我该怎么办?
第四章
我把日记本带回了家,藏在了我书房一个上锁的抽屉里。
这个秘密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揣在我的胸口,让我坐立不安。我一闭上眼,就是老丈人日记里那些充满愧疚的字句,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远堂兄德海”一家。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林慧,关于她父亲和老家的亲戚。
“我爸?他老家那边早就没什么亲戚了。”林慧一边给诺诺削苹果一边说,“他年轻的时候就出来了,后来发达了,也……也不怎么跟那边来往。我小时候,好像听我妈提过一个叫什么‘海’的叔公,后来就没信儿了。”
德海。就是他。
“那……这位叔公,现在在哪?过得怎么样?”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谁知道呢?八百年不联系了。”林慧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诺诺,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线索断了。我不能直接拿出日记本,那对林慧的打击太大了。我必须先找到这个叫德海的亲戚,核实情况。
我们拼命守护的,常常不是真相,而是记忆里那个完好无损的幻象。我不想亲手打碎林慧的幻象。
我把主意打到了我妈身上。我妈是老一辈,最懂那些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而且,她老家和我老丈人老家,好像离得不远。
晚上,我借口公司有事,回了我妈家。
“妈,我跟您打听个事。”我给我妈捶着背。
“说吧,又跟你媳妇吵架了?”
“不是,”我哭笑不得,“我想问问,您还记不记得我老丈人老家那边,有没有一个叫‘德海’的亲戚?”
我妈眯着眼睛想了半天,一拍大腿:“德海?刘德海?哎哟,我怎么不记得!你老丈人是他堂弟!德海这人,老实巴交一辈子,就是命不好。当年他儿子考上大学,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好像是把钱借给谁做生意了,结果……唉,后来他儿子大学没念完就回来打工了,可惜了那个娃,聪明着呢。”
我的心沉了下去。跟我猜的差不多。
“那……那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有联系方式吗?”
“多少年不联系了,我哪知道。不过,我有个远房侄女,嫁到了他们村附近,我帮你问问。”我妈说着,就拿起了她的老年智能手机,“哎,这个……这个视频怎么打来着?你教教我。”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陷入了教我妈用智能手机的“苦战”。
“妈,您点这个绿色的图标。”
“哪个绿的?这有好几个绿的。”
“就是这个,像个电话又像个摄像头的这个。”
“哦哦……点了,黑屏了!”
“您点到关机键了妈……”
我手把手地教了七八遍,她总算学会了如何发起视频通话。看着她戴着老花镜,颤颤巍巍地在屏幕上戳来戳去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酸楚。父母老了,他们正在被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一点点抛下,而我们,总是缺少那么一点耐心。
电话终于打通了。经过一番七拐八绕的询问,我妈还真要到了刘德海儿子的电话号码。
我拿着那个号码,手心都在出汗。
挂了电话,我妈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陈阳,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是不是亲家母那边……出了什么事?”
我心里一惊,我妈的直觉有时候准得可怕。
“没什么,就是小慧想找找老家的亲戚,联系一下感情。”我撒了个谎。
我妈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手:“陈阳啊,过日子,家和万事兴。小慧是个好孩子,你别跟她置气。”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回到自己家,林慧已经睡了。我一个人在书房里,对着那个电话号码,犹豫了很久。这个电话一旦打出去,可能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最终,我还是按下了拨号键。我的“和稀泥”性格里,其实也藏着一丝不把事情弄清楚不罢休的执拗。正是这份执拗,让我一次次把事情推向无法挽回的境地,也一次次让我触碰到被掩盖的真相。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一个粗重的男声传来:“喂?哪位?”
“您好,请问是刘大哥吗?我是陈阳,林慧的爱人。”
对方沉默了。长久的沉默,压得我喘不过气。
“哦……是你啊。”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有事吗?”
“是这样,刘大哥,我……我想跟您问一下,关于三十年前,我岳父向您父亲借钱的事……”
“呵。”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怎么?现在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刘家,早就把我们这些穷亲戚给忘了呢!”
他的话像一根刺,扎得我脸上一热。
“不是的,刘大哥,您误会了。我岳父已经过世了,我们也是最近才……才知道这件事。”
“才刚知道?”他的声音充满了嘲讽,“你岳父发达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知道?他住大房子、开小汽车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知道?我爸给他写信,求他还点钱给我交学费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知道?现在他死了,你们一句‘刚知道’,就想把这笔账抹了?”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说“误会”?
“刘大哥,对不起。”我诚恳地说,“这件事,是我们对不起你们。钱,我们一定会还。您看……当年具体是多少钱,加上这么多年的利息,您算一下,我们……”
“钱?”他又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悲凉,“陈阳,是吧?你以为我们家现在还在乎那点钱吗?我告诉你,当年那五千块,是我爸妈一分一分攒下来的,是我上大学的希望!就因为你岳父一句‘十倍奉还’,我爸把钱借给了他!结果呢?我大学没念完就回来打工,我爸到死都念叨着这件事,觉得对不起我!这笔账,你用钱还得清吗?”
我握着电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爸临死前跟我说,那笔钱,不要了。就当是刘家,欠我们家的。”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他说,人啊,不能被钱憋死,但能被良心压死。你岳父风光了一辈子,不知道他晚上睡得安不安稳。”
电话被挂断了。
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
我终于明白,这不仅仅是一笔金钱的债务,更是一笔沉重得无法估量的人情债、良心债。它压垮了一个年轻人的前途,也成了一个家庭几十年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我的丈母娘,作为这一切的知情者,这些年,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守着这个秘密,享用着这份“借来的运”?她的病,恐怕真的和这份沉重的心理负担,脱不了干系。
现在,我必须把这一切,告诉林慧。
第五章
我选择了一个最糟糕的时机。
第二天,我们开车去医院。丈母娘的手术就安排在后天,林慧的情绪本来就高度紧张。在车里狭小的空间里,我酝酿了很久,还是开口了。
“小慧,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她正看着窗外,没回头:“说。”
“关于……你爸。”
她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把日记本和给刘德海儿子打电话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每说一个字,都感觉车里的空气就凝重一分。
当我说道刘德海的儿子因为没钱而辍学时,林慧猛地回过头,死死地盯着我。
“你再说一遍?”她的声音像淬了冰。
“是真的,小慧。日记本还在……”
“闭嘴!”她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在狭小的车内刺得我耳膜生疼,“陈阳,你什么意思?我妈马上就要做手术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你想干什么?你想说我爸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想说我们家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我们必须面对!”
“面对?怎么面对?啊?你让我现在去告诉我妈,说她担惊受怕了一辈子的事是真的?让她在手术台上也别安生?还是让我去给那个什么叔公磕头认错,说对不起,我们家毁了你儿子一辈子?”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陈阳,你太残忍了!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揭开这个伤疤?你明知道我爸在我心里是什么样的形象!你就是要毁了他,是不是?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欠了你的,让你受委屈了?”
“我没有!”我急得满头大汗,“我只是想解决问题!妈的病,可能就跟这个心病有关!那个看相的……”
“又是看相的!”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到现在还信那个!我爸的日记?谁知道是不是你为了圆那个骗子的话编出来的!”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充满恨意的脸,心一点点冷了下去。我所有的努力,在她看来,都成了别有用心的算计。
最伤人的话,往往来自最亲近的嘴。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只是沉默地开着车,车里的气氛,比冰点还冷。
到了医院停车场,我刚停好车,林慧就解开安全带,摔门而去。
我坐在车里,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像是我压抑不住的怒吼。
我错了。我错在以为,揭开真相就能解决问题。我错在低估了这个秘密对她的冲击。我的那点可怜的执拗和自以为是的“负责”,在此刻显得那么可笑。
我调整了好一会儿情绪,才下车往病房走。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骚动。
“医生!快来人啊!我妈她……”是林慧惊慌失措的哭喊声。
我心里一咯噔,疯了似的冲了进去。
只见丈母娘躺在床上,脸色铁青,嘴唇发紫,身体在微微抽搐。床边的仪器发着尖锐的警报声。林慧趴在床边,吓得六神无主。
几个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开始紧急抢救。
“病人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一个医生大声问。
林慧抬起头,看到门口的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怨毒。
我瞬间明白了。
丈母娘,一定是听到了我们刚才在走廊外的争吵。她本来就在门口等着林慧,结果……
医生把丈母娘推进了抢救室。红色的“抢救中”三个字亮起,像三道血淋淋的伤口。
林慧瘫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傻了。
我走过去,想扶她起来。
“你别碰我!”她猛地甩开我的手,像看着仇人一样看着我,“陈阳,我妈要是有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的手僵在半空,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那个该死的,急于求成、不懂变通的性格,最终还是酿成了大祸。我以为我在拯救这个家,实际上,我亲手把它推向了深渊。
第六章
抢救室的红灯,亮了整整三个小时。
那三个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煎熬。我和林慧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隔着一米远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里只有她压抑的抽泣声,和我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沉重。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复回响着林慧那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看着她单薄的、不停颤抖的背影,忽然觉得无比陌生。我们明明是夫妻,此刻却比仇人还疏远。
终于,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疲惫地走了出来。
我们像被按了弹簧一样,同时冲了过去。
“医生,我妈怎么样?”林慧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暂时稳定下来了,是急性心梗。”医生摘下口罩,脸色凝重,“病人的情况很危险,情绪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原来的搭桥手术方案要调整,风险更大了。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林慧腿一软,差点摔倒。我下意识地扶住了她。这一次,她没有推开我,只是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我身上,放声大哭。
我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我的衬衫。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我们之间所有的争吵、怨恨,都显得那么渺小。
丈母娘被转入了ICU。隔着厚厚的玻璃,我们只能看到她身上插满了管子,安静地躺在那里,生死未卜。
深夜的医院走廊,空无一人,冷得像冰窖。
林慧哭累了,靠在我的肩膀上,眼神空洞。
“陈阳,”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爸的日记,是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
“你……没有骗我?”
“我没有。”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说话。
“其实,”她幽幽地说,“我好像……一直都知道。”
我愣住了。
“我小时候,有一次半夜醒来,看到我妈一个人在客厅里哭。桌上放着一封信,还有一个空了的信封。我只瞥到了一眼,信纸上好像有‘学费’、‘对不起’这样的字。第二天我问我妈,她打了我一巴掌,说我小孩子家不许多问。”
“从那以后,我爸对我就特别好,几乎是有求必应。他总说,要让我过最好的生活。但他很少笑,就算生意做得再大,他眉头也总是皱着。他去世前,拉着我的手说,‘小慧,爸爸对不起你’。我一直以为,他是怪自己没能陪我更久……”
她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原来……原来是这样。他不是不爱我们,他是心里太苦了。”
我把她搂得更紧了些。那些被尘封的往事,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都拼凑出了完整的真相。
“对不起,小慧,”我说,“我不该用那种方式告诉你。”
她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是我不敢面对。”
真正的和解,不是原谅,而是我们终于都累了。在共同的痛苦面前,我们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和伪装。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抬起头,竟然看到了我妈。
她提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你们怎么不接电话!”她一脸焦急,“我打了一晚上,都快急死了!亲家母怎么样了?”
我这才发现,我们的手机都调了静音,扔在包里。
我把情况跟她说了。我妈听完,眼圈也红了。她走到ICU的玻璃窗前,看了看里面,转过身,拉住林慧的手。
“小慧,别怕。有事,咱们一起扛。”
我以为,以我妈的性格,她可能会说一些“早就告诉过你们”、“不听老人言”之类的话。但她没有。她只是紧紧握着林慧的手,像一个母亲安慰自己的女儿。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我和林慧都惊呆了的举动。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这里面有十五万,是我和你爸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先拿去,给亲家母交手术费。不够,妈再去想办法。”
我愣住了。“妈,这……”
“拿着!”我妈的语气不容置疑,“过日子,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哪有什么你的我的。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看着我妈,这个平时因为几毛钱菜价都要跟人争半天的老人,此刻却显得那么高大。我忽然明白,所谓的家庭,所谓的亲情,不是在风和日丽时相敬如宾,而是在暴风雨来临时,能为你撑起一把伞,哪怕那把伞已经破旧不堪。
我的懦弱和逃避,把这个家搅得一团乱。而我妈的到来,像一道光,照亮了这片黑暗。
林慧看着我妈,嘴唇动了动,最终“哇”的一声,扑进我妈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妈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嘴里念叨着:“不哭不哭,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一刻,我站在旁边,视线模糊。
第七章
丈母娘的手术,安排在三天后。
那三天,我们全家都进入了一种临战状态。我妈留在医院照顾林慧的饮食起居,林慧寸步不离地守着ICU,而我,则负责筹钱和处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和林慧商量后,决定必须去一趟刘德海的老家。不仅仅是为了还钱,更是为了替老丈人,也是替我们自己,去完成一个迟到了三十年的道歉。
我再次拨通了刘德海儿子的电话。
“刘大哥,我是陈阳。我想……我想带着我爱人,来当面拜访您和叔叔阿姨,可以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来吧。我爸……他可能也想见见你们。”
我买了最早一班去往邻省的高铁票。出发前,我回了一趟家。
家里空荡荡的,只有诺诺的玩具散落在客厅。我走到电视机前,下意识地拿起遥控器,按下了开机键。屏幕亮起,音量显示:35。
这个数字,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上。这个我一手缔造的、脆弱的和平象征,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可笑。我伸出手指,按下了音量减键,25,20。电视里传来新闻播报员清晰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在这个家里,遵从自己的感受。
高铁飞速穿行在田野间。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心里百感交集。
刘德海的家,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房子是很多年前盖的砖瓦房,院墙上爬满了青苔。开门的是他的儿子,那个在电话里对我充满怨气的男人。他比我想象中要苍老许多,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刻满了风霜。
他领着我们进屋。屋里很简陋,但收拾得干净。一个瘦骨嶙嶙的老人,正躺在一张竹制的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他就是刘德海。
看到我们,老人挣扎着想坐起来。
“德海叔,您别动。”林慧快步走过去,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扑通”一声,跪在了老人面前。
“叔,我是刘建国的女儿,林慧。我……我替我爸,来给您赔罪了!”她泣不成声。
老人浑浊的眼睛看着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的儿子站在一旁,别过脸去,用力地揉着眼睛。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我妈给的卡,还有我们自己凑的一些钱,总共二十万。我把信封放在老人手边的桌上。
“德海叔,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当年的债,我们现在还给您。我们知道,再多的钱,也弥补不了对你们家造成的伤害。但是……请您收下,让我们心里好过一点。”
老人的儿子转过身,看着那封信,摇了摇头:“钱,我们不要。”
“大哥,这……”
“我爸说了,”他看着躺椅上的父亲,声音哽咽,“他说,他不想带着怨恨走。建国是他堂弟,他当年借钱给他,是盼着他好。他……他不后悔。”
林慧哭得更厉害了。
我们在那个小院里待了一个下午。林慧拉着老人的手,说了很多话。说她父亲这些年其实过得也并不开心,说她母亲因为这件事一辈子心里不安。老人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浑浊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光。
临走时,老人的儿子送我们到村口。
“我爸他……其实早就原谅了。”他低声说,“他只是……咽不下那口气。今天你们来了,这口气,他也就顺了。”
回程的路上,林慧靠在我的肩膀上,睡得很沉。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脸上,她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丈母娘的手术很成功。
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她在医院又住了一个多月,才康复出院。出院那天,我去接她。她瘦了很多,但精神很好。
回家的路上,她看着窗外,忽然说:“小陈,那个看相的,你是不是觉得他说的很准?”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沧桑。“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爸借钱的事。那笔债,在我心里压了一辈子。那天在路上碰到那个看相的,他一说,我就觉得,是老天爷在提醒我,这债,该还了。不然,我死都闭不上眼。”
她从包里拿出那张老照片,轻轻抚摸着:“你爸他……不是坏人,就是……太要面子了。”
我点了点头。人啊,都是命。丈母娘的这句口头禅,此刻我才真正听懂。这命里,有定数,也有变数。定数是那笔无法逃避的债,变数是我们选择去面对它的勇气。
生活渐渐回到了正轨。丈母娘搬来和我们一起住,方便照顾。我妈隔三差五地就煲汤送过来,两个亲家母的关系,前所未有的融洽。我的小公司也渡过了难关,开始有了起色。
一个周末的清晨,阳光正好。我醒来时,林慧已经不在身边。我走到阳台,看到她正和丈母娘一起,在给花浇水。晨光洒在她们身上,一片祥和。
我走进厨房,准备做早餐。诺诺揉着眼睛走进来,抱住我的腿:“爸爸,今天我们去看爷爷(外公)吧?”
“好。”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那天下午,我去医院给丈母娘取药。路过她之前住过的病房,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病床已经换了新的病人。
我准备离开时,护士长叫住了我:“哎,你是不是32床的家属?”
“是,怎么了?”
“上次你们出院,东西落下了。”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我。
是我之前在丈母娘床头看到的那个笔记本。
我翻开本子,里面是丈母娘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一些日常开销,还有一些对我们的叮嘱。
我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一行未写完的话。
字迹很潦草,看得出当时写字的人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小陈,那个看相的……”
后面,是一道长长的、划破纸张的笔痕,然后就再也没有了。
她想说什么?
是想说,那个看相的说的真准?
还是想说,幸亏碰到了那个看相的,才让她下定决心?
又或者,她想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看相的,一切都是她为了让我们面对真相,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随着那道划痕,永远地消失了。
我合上本子,揣进怀里。走出医院,外面阳光灿烂,车水马龙。
我抬头看着这座城市,忽然觉得,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你解开了一个,总有另一个在等着你。而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带着爱和勇气,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