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用彩钢瓦搭建偏棚,一定要慎重,否则肠子都悔青。
89 2025-10-05
惊蛰前夜的山风裹着雪粒子,斜斜打在青瓦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谁在暗处轻叩门扉。紫天魂攥着褪色的道袍下摆,指腹磨过布料上磨出的毛边,那毛边扎得指尖发痒,却不及心头的震颤。他目光死死盯着脚边竹筐里那尾泛着金鳞的鲤鱼,鱼身足有二尺长,鳞片在惨淡月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仿佛缀满了细碎的星辰。
鱼鳃每一次翕动,都带起圈细密的泡沫,泡沫破裂时竟有淡淡的腥甜气散开。忽然间,它猛地张口,尾鳍拍打着筐底,竟吐出个沾着血丝的铜钱。铜钱边缘已经锈蚀,方孔里还缠着半根红线,线尾系着个极小的结,在昏暗中微微发亮,像只眨动的眼睛。紫天魂认得这铜钱,是顺治年间的通宝,师父的枕下曾压着一枚一模一样的。
道观西墙的老槐突然簌簌作响,枯枝间惊起三只夜鹭。它们扑棱翅膀的声音划破寂静,翅膀带起的雪沫子落在紫天魂的斗笠上,融化成冰凉的水顺着笠檐滴落。紫天魂掐指默算,食指在中指第二节关节上重重一点 —— 惊蛰属雷,夜鹭本是水禽,惯于在芦苇荡栖息,怎会栖于这连露水都稀少的枯木?他忽然想起师父羽化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当时师父躺在病榻上,枯瘦的手指抓着他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弥留之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三时不空,六命不换。若遇金鳞吐钱,便是劫数开端。”
竹筐里的鲤鱼猛地撞向篾条,发出沉闷的咚声,震得竹筐在青石板上挪了半寸。金鳞竟在月光下渗出青黑色,像被墨汁浸染的绸缎,顺着鳞片的纹路缓缓蔓延。紫天魂后颈骤起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天灵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尾鱼是今早从镇西屠户手里抢来的,当时屠户正把它绑在木桩上,手里的尖刀已经磨得发亮,刀刃映出他那张横肉堆积的脸。屠户说此鱼通灵性,是昨夜从河里网来的,鱼腹里藏着颗夜明珠,要用它的血祭祀瘟神,能换三月太平。紫天魂记得屠户那双浑浊的眼睛,说这话时泛着贪婪的光,唾沫星子溅在鲤鱼的金鳞上。
紫天魂的道观藏在终南山褶皱里,像片被风遗忘的枯叶。匾额上 “听涛观” 三个字被雨水浸得发乌,笔画间还留着去年山洪冲刷的痕迹,隐约能看见底下露出的木茬,像老人脸上暴起的青筋。道观不大,前后两进院落,前院种着三株药草,后院有口老井,井台边缘被岁月磨得溜光,倒映着天空时总带着圈淡淡的涟漪。
他七岁上山,是师父在山门口捡到的。当时他发着高烧,躺在块破麻袋上,怀里揣着半块啃剩的麦饼。师父用三枚铜钱为他算过命,铜钱在龟甲里摇出 “乾” 卦,师父捻着胡须说他命里带水,却生在火月,需在山水间修行方能化解水火相冲之局。如今已过二十五载,师父留下的除了满架虫蛀的道经,便是那只缺了口的青铜八卦镜,镜面蒙着层绿锈,照人时总带着些模糊的重影,像隔着层薄雾看世界。
“紫道长,村东头张屠户家的母猪下了崽,竟是三只脚的。” 送柴的樵夫王二把劈好的松木靠在廊下,粗粝的手掌在围裙上蹭了蹭,围裙上沾着的松脂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他婆娘抱着那怪胎直哭,说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脏东西?昨儿夜里还听见猪圈里有小孩哭呢,哭得那叫一个惨,听得人头皮发麻。” 王二说着缩了缩脖子,仿佛那哭声还在耳边萦绕。
紫天魂正用艾草熏烤龟甲,艾草的青烟打着旋儿往上飘,在房梁上绕出个松散的结,像条慵懒的蛇。龟甲是三年前从山涧里捡到的,边缘虽有些残缺,却纹路清晰,是块上好的占卜灵物。闻言他抬头看了眼日头,辰时三刻的太阳该是暖融融的,此刻却透着诡异的橘红色,像块烧红的烙铁悬在天上,把云彩都染成了血色。他将龟甲浸入清水,裂纹在水面晕开个扭曲的 “坎” 卦,坎中一爻断裂,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掐断的,断口处还泛着丝黑气。
“让他备好三升小米,必须是去年秋收的新米,不能有半粒陈米。” 他用竹片刮去龟甲上的灰烬,竹片边缘在甲面上划出细碎的白痕,“明日卯时来观里取符水,让他婆娘亲自来,穿件素色衣裳,别带金银首饰,连银镯子都得摘了。切记,今晚亥时前不可杀生,尤其是水里的活物,哪怕是条泥鳅都不能动。”
王二挠着头去了,草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拖沓的声响,渐渐消失在山道拐角。紫天魂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山涧见到的异象。那日他去采草药,走到山涧下游时,发现本该冬眠的娃娃鱼竟成群浮在水面,足有二十多条,肚皮翻白像飘着串小灯笼。他觉得奇怪,伸手去捞,指尖刚触到水面,那些鱼就 “嗖” 地沉下去,在水底聚成个黑色的团,十几双眼睛在幽暗的水里闪着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发毛。
入夜后他翻查《淮南子》,泛黄的纸页边缘卷曲如波浪,虫蛀的孔洞里还卡着半只死虫子,虫腿顺着纸纹微微翘起。他一页页地翻着,纸页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其中一页记载着:“惊蛰前三日,水神易位,此时放生,可得水族护佑;若逆势杀生,轻则损财,重则折寿。” 墨迹在 “折寿” 二字处有些晕染,像是谁曾在此处落过泪,泪水晕开了墨色,让那两个字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正读到此处,窗棂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得咚咚响,力道又急又猛,像是要把木头撞碎。紫天魂掣出桃木剑挑开窗纸,剑刃划破窗纸的脆响里,看见月光下站着个穿粗布衫的少年,怀里抱着个渗血的麻袋,麻袋边角被血浸成深褐色,还在往下滴着什么,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血珠。少年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着泥污,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颗星星。
“道长救救我!” 少年扑通跪下,膝盖砸在石阶上的声音闷得让人心颤,震得紫天魂脚边的尘土都扬起了些。麻袋里传来微弱的呜咽声,像小猫在叫,又像婴儿的啼哭。“我爹要我把这窝黄鼠狼埋了,说它们偷了粮仓的谷子,不杀了会遭报应…… 可它们还那么小,眼睛都没怎么睁开呢……” 少年说着哭了起来,眼泪混着泥污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紫天魂掀开麻袋一角,一股浓重的腥气混着草木味涌出来,呛得他皱了皱眉。五只毛茸茸的幼崽挤在里头,像团毛线球,最小的那只腿上还留着捕兽夹的血痕,血已经凝成黑紫色,把周围的毛都粘成了硬疙瘩,看着触目惊心。他掐指一算,拇指在无名指根来回摩挲 —— 今夜子时正是 “水神退位,土神当值” 的交替时刻,此时埋掉土中生灵,无异于在土神眼皮底下杀生,是要折损阳寿的。
“你且留下。” 他取来伤药,瓷瓶打开时发出 “啵” 的轻响,药粉的苦涩味立刻弥漫开来。“这些生灵今夜若死,你家三月内必有火灾。到时候烧起来的,可不止粮仓,怕是连人都要遭殃。” 他用竹镊子夹起药粉,小心翼翼地撒在幼崽的伤口上,小家伙疼得瑟缩了一下,却没敢挣扎。
少年名叫狗剩,是山下李家庄的佃户,袖口磨破了个大洞,露出冻得通红的胳膊,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裂口。他抽着鼻子说,昨夜起夜时,看见张屠户在河边埋了个黑坛子,坛子有半人高,看着沉甸甸的。坛口用朱砂画着古怪的符号,像扭曲的蛇,埋的时候还念叨着 “换三年太平,值了”,声音在夜里听得格外清楚。
紫天魂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锥刺中,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黑坛镇煞,本是用来镇压邪祟的,需埋在阴气重的乱葬岗,还要用桃木钉固定四角。若埋在水边,水汽滋养邪祟,岂不是要将水族的灵气锁在坛中,养出个怪物来?他想起师父说过,乾隆年间黄河泛滥,就是因为有个贪心的县令在河底埋了七十二个黑坛,想锁住水脉求雨,结果水神震怒,浊浪滔天淹了十八个州县,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三更时分,狗剩已在偏殿睡熟,发出均匀的鼾声,像头小猪。紫天魂提着油灯去后院查看,养在水缸里的鲤鱼正用头撞着缸壁,“砰砰” 的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求救。金鳞脱落处露出青灰色的皮肉,像蒙着层霜,摸上去冰冰凉凉的。他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鱼鳞,那鱼突然转过脸,圆睁的眼睛里竟映出个人影,模模糊糊的,像是个披蓑衣的人,手里还牵着什么。
他忽然想起《太上感应篇》里的记载:“放生有三时,一为节气交替,二为星月交汇,三为生死临界。此三时放生,功德百倍;若此时杀生,罪孽亦百倍。” 小时候师父总让他背这段话,说背不熟就不准吃饭。他当时还怨过,觉得师父故意刁难,现在才明白其中深意,每个字都像警钟,在耳边嗡嗡作响。
正思忖间,院墙外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哗啦 —— 哗啦 ——”,在空荡的夜里传得很远,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那声音时快时慢,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紫天魂吹灭油灯,黑暗瞬间涌来,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贴着门缝往外看,只见月光下站着个披蓑衣的黑影,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脸,只能看见下巴上花白的胡须。手里牵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链端锁着个模糊的人形,那 “人” 的脚不沾地,离地半寸飘着,衣摆一动不动,像是纸糊的。
那黑影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转身朝道观看来。紫天魂急忙缩回头,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震得肋骨都发疼,连呼吸都忘了。他刚才看得真切,那人蓑衣下摆绣着的 “河伯” 二字,用的是金线,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 这是掌管本地水域的神灵显形了,河伯深夜巡行,定是出了大事。
铁链拖过青石板的声音渐渐远去,像水流进了沙漠,最终消失在夜色里。紫天魂摸出师父留下的罗盘,铜盘面已经氧化发黑,边缘还有个小缺口。他拨动指针,指针却疯了似的打转,发出 “嗡嗡” 的轻响,最后 “咔哒” 一声卡住,死死指向西北方 —— 正是张屠户家的方向。他忽然想起张屠户今早杀猪时,猪血顺着水沟流进了河里,当时还泛起过一阵黑沫子,像煮开的墨汁。
次日卯时,天刚蒙蒙亮,远处的山峦还浸在薄雾里,像蒙着层白纱。张屠户就来了,他扛着个麻袋,脚步沉重地踩在道观的石阶上。这人满脸横肉,肥肉把眼睛挤成了条缝,腰间别着柄剔骨刀,刀鞘上沾着层油光,看着黏糊糊的。身上带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离着老远就能闻到,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
“紫道长,俺婆娘昨晚梦见条大鱼咬她脚后跟,咬得血直流,醒来还觉得疼呢。” 他说话时唾沫星子横飞,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灰,“你给算算是不是撞了邪?要不要烧点纸驱驱?” 他眼神闪烁,时不时瞟向道观后院,像是在找什么。
紫天魂递过符水,瓷碗碰到张屠户粗黑的手指时,他瞥见对方袖口沾着的朱砂痕迹,红得发紫,像是用血调的。那颜色不正,带着股邪气。“你近日是否动过水里的东西?” 他盯着张屠户的眼睛,那双眼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眼皮眨得飞快。
张屠户眼神闪烁,脚尖在地上蹭出个小坑,嘟囔着说前几日在河里捞了个老坛子,看着花纹挺值钱,就埋在院里石榴树下了。还说那坛子沉得很,四个人才抬得动,里头肯定有宝贝,等过阵子就挖出来看看。紫天魂当下便知,这便是狗剩说的黑坛,石榴属火,水坛埋在火树之下,水火相冲,不出事才怪,难怪母猪会生下怪胎。
“那坛子你且挖出来给我,不能碰坏半点。” 他加重语气,声音在清晨的雾气里有些发飘,“再备些纸钱,要黄纸剪的那种,别用市面上的假钱,神明不认的。今日午时随我去河边做法事,你亲自去,带着你婆娘,让她也诚心点。”
张屠户虽不情愿,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 “道士就会骗钱”,但架不住婆娘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再不去就回娘家,只好应了。紫天魂送走他,回头看见狗剩抱着黄鼠狼幼崽站在廊下,小家伙们已经能睁开眼,黑葡萄似的眼珠正歪头打量这个世界,其中一只还用粉红的鼻子嗅着狗剩的袖口,嗅得津津有味。
“道长,这些黄鼠狼……” 狗剩的声音里带着点不舍,他用袖子擦了擦幼崽的脑袋,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器,“它们会不会记得我?”
“等午时一同放了。” 紫天魂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天边的云被染成淡淡的粉色,像姑娘害羞时的脸蛋,“今日是惊蛰,也是星月交汇之时,日月星辰的精气都聚在河面,此时放生最好不过。它们有灵性,会记得你的好。” 他想起师父说过,万物皆有灵,你对它好,它自然知晓。
午时三刻,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融融的,像裹着层棉被。紫天魂带着张屠户和狗剩来到河边,河岸上的冰刚化了一半,露出黑褐色的泥土,散发着湿润的腥气。张屠户果然挖出了那个黑坛子,坛口用朱砂画着镇水符,符的边角已经发黑,像是被水泡过。坛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弯弯曲曲的像虫子爬,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
紫天魂焚香祷告,香灰落在地上聚成个小小的堆,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念起解厄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河面上的风都似乎停了,连水流声都轻了许多。然后将黑坛子投入河中,“咕咚” 一声闷响,河水翻起个漩涡,漩涡中心浮出朵白色的莲花,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在阳光下亮得刺眼,转瞬就消失了,快得像幻觉,让人以为是看错了。
“好了,以后不可再乱埋东西。” 紫天魂转身对张屠户说,他看见张屠户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像是在咽口水,眼神里满是不安,“你且回去,若三日内生财,记得来还愿,带些供品就行,不用太多,心诚则灵。”
张屠户将信将疑地走了,走几步回头看一眼河面,像是怕水里钻出什么怪物。紫天魂让狗剩把黄鼠狼幼崽放在草丛里,看着它们一瘸一拐地钻进林子,最小的那只走几步还回头望一眼,然后才消失在绿色里。“记住,放生不是行善的结束,而是敬畏的开始。你救了它们,也是在救自己。”
狗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指抠着衣角,衣角被他抠得皱巴巴的。紫天魂望着河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今日虽是星月交汇,但按天象来说,该是阴盛阳衰,可河面上却透着股燥热,像有团火在水下烧,烤得他皮肤发烫。他弯腰捡起块石子扔进去,水花溅起时,他分明看见水底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像箭,掀起的水波让水面微微晃动。
他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冻得他指尖发麻,与刚才的燥热截然不同。这水火相济的异象,分明是大凶之兆。紫天魂掐指再算,算到第三遍时,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 三日后,将有 “生死临界” 之时,而本地水域的灵气,似乎已被那黑坛吸走大半,剩下的这点灵气,根本镇不住水里的东西。一场灾祸,怕是躲不过了。
回到道观,紫天魂在祖师像前焚香祷告,三炷香烧得笔直,烟却拧在一起,像条麻花,久久不散。他正想再说些什么,祈求祖师保佑,却见香灰突然断成三截,落在蒲团上拼成个歪歪扭扭的 “死” 字。那 “死” 字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黑气,像活过来一般。他心中咯噔一下,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凉飕飕地贴在皮肤上。想起师父留下的另一句话,那是师父在他十五岁时说的,当时他们正在移栽药草,师父突然停下手,指着一株濒死的灵芝说:“三时若断,必有大难。生死临界之日,便是阴阳失衡之时。”
难道那黑坛的影响,比想象中更严重?三日内的 “生死临界” 之时,到底会发生什么?那水里的东西,会不会真的上岸?村里的人,又能活下来几个?
第三日夜里,紫天魂彻夜未眠。他守在观星台,石桌上摆着三盏油灯,灯芯爆出的火星像坠落的星星,忽明忽暗。北斗七星的斗柄渐渐指向正东,勺里盛着的星光仿佛要溢出来,在天幕上洒下片银辉。按道家说法,斗柄指东,天下皆春,万物复苏。可今夜的星光却透着股诡异的暗红,像掺了血,把周围的云彩都染成了猪肝色。
他拿出师父留下的星象图,图上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星轨,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他对照着天上的星星,发现北斗第七星摇光星的光芒格外暗淡,几乎要隐没在夜色里。师父说过,摇光星主杀伐,光芒暗淡预示着有大凶之事发生。紫天魂的心沉到了谷底,握着星象图的手微微颤抖。
三更刚过,山下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像无数根针往人耳朵里扎,刺破了夜的寂静。那哭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尖叫和呼救,听得人头皮发麻。紫天魂抓起桃木剑冲下山,剑穗在身后飘得笔直,像条黑色的闪电。山路崎岖,他好几次差点摔倒,露水打湿了他的道袍,冷得他打哆嗦。
只见李家庄火光冲天,红光照亮了半边天,把云彩都烧得通红。狗剩家的茅草屋正燃着熊熊大火,火舌舔着夜空,有丈余高,把周围的树都映成了黑色的剪影,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木头燃烧的噼啪声、瓦片炸裂的脆响和人的哭喊声混在一起,像一首绝望的悲歌。
“道长!救救我爹娘!” 狗剩跪在地上哭喊,膝盖下的泥土已经被泪水和血水浸透,变成了暗红色。他身上的衣服已被烧得破烂,胳膊上还带着火苗,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一个劲地磕头,额头磕出了血,染红了身前的土地。“我刚才看见个黑影子进了屋,速度快得像风,然后就着火了!那影子长着尾巴,看着像条大鱼!”
紫天魂冲进火场,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嗓子像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他摸索着往前跑,灼热的气浪烤得他皮肤发疼,头发都被烤焦了几根。恍惚间看见个黑影从梁上掠过,速度快得像风,手里似乎还抓着什么,那东西在火光中闪着点绿光,像两颗眼珠子。他挥剑去砍,剑刃却砍了个空,只带起片燃烧的茅草,火星溅到他的手背上,烫起个水泡。
等他把狗剩爹娘救出来时,两人都已昏迷不醒,身上布满了烧伤,头发被烧焦了大半。茅屋已烧成了焦炭,木头烧裂的噼啪声里,还夹杂着奇怪的 “吱吱” 声,像是有什么小动物被烧死了。狗剩娘醒过来一会儿,咳着说,起火前看见窗外有团绿光,像极了黄鼠狼的眼睛,那光还眨了眨,然后就闻到股焦味,接着屋子就着火了。
紫天魂心中一沉,难道是那日放生的黄鼠狼回来报复?可它们分明是被救了,为何要恩将仇报?他看着烧焦的茅屋,忽然想起师父说过,有些邪祟会化作生灵的模样作祟,难道是那东西在搞鬼?
正思忖间,张屠户带着几个村民赶来,手里拿着水桶和扁担,却没人敢上前救火,都站在远处瑟瑟发抖。张屠户的脸吓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像是冻坏了,说话都不利索:“紫道长,俺家也出事了!刚起夜时看见院里的井水翻着血泡,还浮着层黑毛,看着恶心人!俺家那口猪也疯了,一头撞死在猪圈墙上,脑浆都撞出来了!”
紫天魂跟着张屠户去了他家,果然见井水浑浊不堪,像搅了锅墨汁,散发着股腥臭味。水面漂着些灰黑色的毛发,一缕一缕的,有手指那么粗,看着让人头皮发麻。他用桃木剑挑起一缕,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腥气,还带着点河泥味,不像是兽毛,倒像是…… 鱼鳞?而且是很大的鱼鳞,比他见过的任何鱼鳞都大。
“你这几日可有杀生?” 紫天魂厉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院里显得格外响亮,惊得院角的鸡 “咯咯” 叫起来,扑棱着翅膀乱飞。张屠户支支吾吾,眼神躲躲闪闪,最后才低着头说,前日确实杀了头猪,嫌处理内脏麻烦,就图省事丢进了河里,还说 “给水里的东西换换口味,省得它们来捣乱”。
“糊涂!” 紫天魂气得发抖,握着剑的手都在颤,剑穗打得手背生疼,“惊蛰本是万物复苏之时,水族刚从冬眠中醒来,最是虚弱,需要好生养护。你却在此时用血腥污染水源,这是在触怒水神!你可知这猪内脏里的怨气,会引来什么东西?那黑坛里的邪祟本就靠血气滋养,你这是在给它送礼!”
话音刚落,井水突然剧烈翻涌起来,像有只大手在底下搅动,水花溅得比院墙还高,打湿了周围的地面。水面浮出个巨大的黑影,轮廓模糊不清,但隐约能看见鳞片在月光下闪烁,像碎掉的镜子,反射出冰冷的光。那黑影搅动着井水,发出 “咕嘟咕嘟” 的声响,像是在呼吸。
村民们吓得四散奔逃,有个跑得慢的被水花溅到,“啊” 地惨叫一声,被溅到的地方瞬间起了水泡,红肿发痒,像是被强酸腐蚀了一样。那人疼得在地上打滚,哭喊着救命。
紫天魂握紧桃木剑,剑尖指向水面,口中念念有词,念的是师父教他的驱邪咒。咒语声在夜空中回荡,带着股威严的力量。那黑影在水中盘旋片刻,激起的浪越来越大,突然掀起巨浪,像堵水墙朝他扑来,带着股腥臭味。紫天魂急忙祭出八卦镜,镜面迎着月光,射出道刺眼的光,像把利剑直刺黑影。镜光与浪头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像打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等烟尘散去,水面已恢复平静,只留下圈圈涟漪,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但那股腥臭味却更浓了,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紫天魂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全湿透了,分不清是水还是汗。他知道,这只是水神的警告,或者说是那东西的挑衅,若不及时补救,恐怕整个村子都要遭殃,到时候就不是着火、死猪这么简单了,怕是要尸横遍野。
回到道观时,天已微亮,东方泛起的鱼肚白里带着点红,像伤口结的痂。紫天魂在祖师像前跪下,膝盖磕在蒲团上的声音闷得吓人,蒲团里的干草都被震得沙沙响。看着供桌上那本《道德经》,封面已经磨得发亮,边角卷曲,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他喃喃自语,指尖抚过 “善” 字,那字的墨迹已经有些褪色,“我只知放生的时机,却忘了放生的本心。强求时机,反而落了下乘。心不诚,再佳的时机也无用。”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笃笃笃”,节奏不快不慢,很有规律,不像村民们那样急促。紫天魂开门一看,竟是个穿蓝布衫的老者,背着个药篓,篓子里露出些草药的叶子,绿油油的,还沾着露水。老者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布满皱纹,却精神矍铄,眼睛亮得像年轻人。
老者手里还提着条金鳞鲤鱼 —— 正是三日前他救下的那尾,鱼身上的金鳞在晨光里闪着光,看着比之前更亮了,像是镀了层金。鱼被放在一个木盆里,悠闲地摆着尾巴,吐着泡泡。
“道长可是在为村中之事烦忧?” 老者捋着胡须笑道,他的胡子雪白,在下巴上编成个小辫,用根红绳系着,“我昨夜路过李家庄,见火光冲天,猜着道长定是为此事烦心。” 紫天魂见他气度不凡,眼神清亮得不像山野村夫,便请他进屋坐下,还沏了杯刚采的雨前茶,茶叶在水里舒展着,散发着清香。
老者说自己是山下的郎中,姓胡,在附近行医几十年了,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都找他。他医术高明,尤其是治些疑难杂症,很有名气。“那黑坛里锁着的不是水神,而是百年前被镇压的河妖。” 胡郎中呷了口茶,茶水在他嘴里漱了漱才咽下,“那河妖本是条黑鱼精,修炼了千年,祸害一方,被当时的道长用秘法镇压在黑坛里,坛口的符咒能锁住它的妖气。张屠户将其挖出时,坛口的镇符就破了,又以杀生触怒河水,让河妖得以借怨气喘息,现在怕是已经能上岸了。”
紫天魂恍然大悟,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茶水溅出了些,烫到了手指。“那该如何是好?” 他急忙问道,声音都有些变调,“三日后便是‘生死临界’,到时候它要是真上岸,这村子…… 怕是要保不住了!” 他想起村里的老老少少,心里像被堵住了一样难受。
胡郎中指着那条鲤鱼:“此鱼本是河神座下巡水使,前日被你所救,也算结了善缘。它知你心善,不忍见生灵涂炭,今日特来相助。” 他说话时,手指在鱼头顶轻轻一点,指尖泛着淡淡的白光。
说话间,鲤鱼突然开口,声音像水泡破裂般咕噜噜的,却字字清晰,带着股威严:“三日后便是‘生死临界’之时,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河妖会借月圆之夜上岸,吸食生人的精气修炼。若要除它,需在子时三刻,将我放回河中,再以诚心祷告,河神自会显灵。切记,祷告时不可有半分杂念,否则河神不会现身,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们。”
紫天魂又惊又喜,连忙谢过胡郎中。胡郎中摆摆手,说自己也是受河神所托,前来告知。等他送胡郎中出门,回头却发现鲤鱼已不见了,桌上只留下片金鳞,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芒,摸上去暖暖的,不像鱼鳞倒像块暖玉。他把金鳞小心翼翼地收进锦囊,贴身放着,感觉那暖意顺着布料传到皮肤上,让他安心了不少。
接下来的三日,村里还算平静,只是河水一天比一天浑浊,岸边的草也开始发黄枯萎,像被吸干了养分。有胆大的去河边挑水,回来后就上吐下泻,浑身长满红疹,请来胡郎中也只能暂时缓解,不能根治。紫天魂每日都去河边查看,用符咒镇着,在河边插了七根桃木剑,形成个简单的阵法,才没让情况恶化。张屠户也像是变了个人,整日烧香拜佛,还把家里的刀都收了起来,见了人就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三日后夜里,月色如水,把大地照得像铺了层银霜,连路边的石子都看得清清楚楚。紫天魂带着金鳞来到河边,张屠户和狗剩也跟着来了,手里捧着香烛纸钱,两人的腿都在打颤,牙齿咬得咯咯响。周围还来了些胆大的村民,手里拿着锄头镰刀,想帮忙却又害怕,都站在远处观望。
子时三刻一到,紫天魂将金鳞投入河中,金鳞刚落水,就化作道金光,在水里游了个圈,像在指引方向。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念起祷告词,心里想着村民的安危,想着如何平息这场灾祸,没有半分私心。祷告声在夜空中回荡,越来越响亮,带着股虔诚的力量。
河水渐渐泛起金光,像撒了把碎金子,越来越亮,把周围照得如同白昼,连人的影子都看得清清楚楚。河中央浮出个巨大的身影,头戴玉冠,身披龙袍,龙袍上绣的水纹像真的在流动,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正是河神显形,他面容威严,眼神像深邃的河水,让人不敢直视。
只听他大喝一声,声音震得河水都在抖,浪涛拍打着河岸,发出 “哗哗” 的声响。河水掀起巨浪,将潜藏的河妖卷了出来。那河妖青面獠牙,眼睛是两个黑洞,深不见底,浑身覆盖着黑鳞,每片鳞上都沾着污泥,散发着恶臭。手里还抓着个黑坛子,正是张屠户埋的那个,坛口还在冒着黑气。
河神与河妖缠斗在一起,水花四溅,有的落在地上变成珍珠,晶莹剔透;有的变成石子,坚硬无比。月光下,两人的身影忽明忽暗,打斗声震耳欲聋,像雷鸣一样。河神手持水剑,剑上的水珠像有生命般跳动,每一剑都带着千钧之力,劈向河妖。河妖则用黑坛抵挡,坛口喷出的黑气能腐蚀一切,河边的石头被黑气沾到,瞬间就化成了粉末。
村民们看得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喘,手里的锄头镰刀都忘了握紧。张屠户更是吓得瘫在地上,屎尿都流了出来,嘴里不停念叨着 “饶命”。狗剩却看得很认真,眼睛里闪烁着敬畏的光芒。
半个时辰后,河妖终于被制服,黑坛子也被河神收走,收进了袖中,那黑气也随之消失了。河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渐渐化作水汽,融入了河水中,消失不见。河水恢复平静,像面镜子映着月亮,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的卵石和游动的小鱼。
河神朝紫天魂点点头,眼神里带着赞许,然后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水中,水面只留下圈涟漪,慢慢散开,像是从未有过波澜。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张屠户和狗剩跪地磕头,额头磕在石头上,“砰砰” 作响,磕出了血也不停。其他村民也跟着磕头,嘴里说着感谢的话,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紫天魂扶起他们,望着平静的河面说:“放生不是为了求福报,而是为了存敬畏。万物有灵,皆应善待。你看这河水,你善待它,它便滋养你;你伤害它,它便报复你。这便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回到道观时,天已破晓,第一缕阳光像把剑划破黑暗,照在观星台上,暖洋洋的。紫天魂站在观星台,看着阳光洒向大地,给树木、房屋都镀上金边,心里一片平静。他终于明白,所谓的 “三大时机”,其实是在提醒世人,要顺应天时,尊重生命。时机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那颗敬畏之心,若心不诚,再好的时机也没用。
自此之后,李家庄的村民再也不敢随意杀生,每逢节气交替,还会自发到河边放生。放生前都会洗手焚香,心怀敬畏,没有人再敢敷衍了事。有人放鱼,有人放鸟,有人放龟,河边的草渐渐变绿了,开出了五颜六色的小花,河水也重新变得清澈,能看见水底的卵石和游动的小鱼,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
紫天魂的 “听涛观” 也渐渐有了名气,常有远方的香客前来祈福,求的不是升官发财,而是求个心安,求份敬畏自然的心境。他总会给香客讲那个关于河妖和放生的故事,说:“天地之间,万物平等,你如何待它们,它们便如何待你。不要等到灾祸降临才后悔,那时就晚了。”
而那片金鳞,被紫天魂嵌在了八卦镜上。每当月圆之夜,金鳞便会发出柔和的光芒,透过八卦镜的纹路,在墙上映出河水流动的影子,仿佛在诉说着那个关于敬畏与救赎的故事,提醒着每一个人,要善待身边的生灵,要懂得顺应天时,心怀敬畏。
道家放生的禁忌,从来不是迷信,而是古人对自然的感悟,是对生命的尊重。所谓 “三大时机”,不过是提醒世人,要在正确的时间,以正确的心态,做正确的事。毕竟,天地之间,最珍贵的莫过于一颗敬畏之心,有了这颗心,才能与万物和谐共处,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才能让这世间的美好得以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