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新网记者 高凯

长达数月的沉浸式拍摄，摒弃所有解说，无采访，甚至几乎没有被拍摄者正面镜头的画面——在新疆阿瓦提县广袤的棉田中，《地上的云朵》用“透明”的镜头编织了一部没有剧本的、关于真实的土地与人的“生活史诗”。

5月7日，纪录影片《地上的云朵》在全国院线正式上映。该片以极致的真实美学，将镜头对准艾尔肯和赵强两个普通棉农家庭，呈现了一幅以“地上的云朵”棉花的种收为线索，以此连带出朴实而深厚家庭情感的新疆棉农生活图景。

《地上的云朵》剧照。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集团)供图

“我们希望尽可能‘透明’，虽然‘只要开机，创作者的主观就存在’，但是我们希望尽可能将这种因素降到最小”，在该片导演刘帼轶看来，真实的生活本身就是记录的意义所在。这位女性纪录片导演在接受中新社记者采访时坦言，真正深入当地的生活后，她感到生活本身和人本身最具吸引力，包括人和土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真实生活的牵绊与温情。她表示，希望通过镜头记录下的正是真实生活，是人类共通的情感共振。

此番光影“透明”记录的努力自选材开始。据介绍，选择阿瓦提县是因为这里是长绒棉之乡，既有机采的陆地棉，也有手采的长绒棉，纪录片可以拍摄得比较全面。影片聚焦的艾尔肯与赵强两家人是长绒棉之乡的两个“非典型样本”家庭。

刘帼轶表示，这两个普通棉农家庭处于当地中等收入水平，最终吸引镜头的是家人之间的情感。“种棉是他们的‘营生’，而家人之间的情感正是令这份‘营生’具有顽强生命力的原力，艾尔肯家和赵强家都是如此。”在刘帼轶看来，家人之间深厚的情感连接呈现了人类本真生活中最恒久的力量和温度。

《地上的云朵》从艾尔肯妻子在棉田中无配乐的维吾尔族民谣哼唱中起始，构建起“采棉线”与“情感线”的双轨叙事。棉田里开始喷洒“脱叶剂”的棉花无疑从时间和物理上承载了全片叙事的线索，而从无人机喷药到以机械和人工分别采集陆地棉和长绒棉，从询价到打包售卖的各个步骤细节，又无不与两家人的生活与情感紧密相连。叙事于是从线条铺展成立体图画，被人和生活渲染出生命与温度。于是，从不期的雨水到丰收的植株，关于“地上云朵”的一切也便有了带动观众感受与其相关悲喜的力量。

在真实记录的创作理念下，影片摒弃了传统纪录片的解说词与采访干预，采用观察式拍摄手法，将镜头隐入棉农的日常生活，以近乎“透明”的方式记录下了两个主人公家庭的劳作、情感与抉择。

《地上的云朵》剧照。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集团)供图

影片中，从艾尔肯家棉田到其三代同堂的院落里，女儿白尔娜即将离家求学带来的别情处处流露，成为无形中始终拉满的情感张力；赵强与管小燕夫妻间青梅竹马的深情与默契则深藏于每一次对棉田、核桃树收成的讨论和对儿子的悉心照顾中。创作者通过大量生活场景捕捉，构建起立体的真实。艾尔肯家制作馕饼的细致过程、维吾尔族婚礼上的即兴歌舞、棉农在炕桌上的日常絮语——这些“烟火人间”的细节，既是当地风情的展示，更是生活本真状态的还原。

刘帼轶说，拍摄不是为了猎奇，而是耐心记录生活本身的跌宕起伏。拍摄团队在两个家庭中前后驻守数月，从黎明前的院落到深夜的棉田，摄像机渐渐成为生活空间的“第四面墙”。这种“隐形”拍摄，使得艾尔肯一家与赵强一家逐渐在镜头前展现出最本真的状态。“透明”的、全程无干预的拍摄方式成就了可贵的捕捉。白尔娜姐妹的枕边絮语，赵强受伤后管小燕的焦虑等生活细节都得以保持着原生态的情感浓度，在“被遗忘的摄像机”前完整呈现。由此，也成就了纪录片最珍贵的时刻。

刘帼轶透露，纪录片拍摄过程中，艾尔肯一家大部分时间说的都是民族语言，摄制组第一时间其实是听不懂的。她坦言，主创曾尝试过请一位翻译跟现场，但这对“透明”镜头造成了明显的影响，于是，“拍摄对象之间很多对话就是直接抓拍到的，很多时候我们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会感知到一些不一样。其实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相通的”。

当镜头足够谦卑，生活自会显现其庄严与诗意。自开篇便出现的民谣，其动人之处当然不仅在于旋律本身，刘帼轶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的感受：与女儿在风吹过的棉田里采棉，母亲不期然哼唱起来，略带沙哑的嗓音中有种与土地相近的摩擦力，“在那个情境下，真的太动人了”。刘帼轶最初曾因光线等条件不理想而打算重录，但最终选择保留田间自然发生的初版——让声音回归生活现场的本真状态，最为动人。

事实证明，也正是这样的纪实美学，得以让观众直接“进入”阿瓦提的风沙与晨露之中。

《地上的云朵》剧照。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集团)供图

见证而不打扰，刘帼轶介绍，面对“透明”镜像收集到的海量素材，影片创作团队以十几次重看完整原始素材的“笨功夫”选择最终内容。比如某个曾被认为冗余的对话，可能在第十次审看时成为情感链条的关键齿扣，原本聚焦劳动流程的叙事，在反复打磨中生长出更丰沛的情感脉络。这种“有机剪辑”，使得成片既保持纪实影像的粗粝质感，又具备诗性叙事的结构张力。

《地上的云朵》平行记录两个普通棉农家庭在一段岁月中的真实生活，在片中，两家人自始至终没有交集。刘帼轶表示，摄制组也曾经想过要不要创造机会让两家人在尾声得以见面，有所互动，但是这个念头很快被否决了，因为其有悖于摄制组“最小干预原则”。

一如白尔娜在此前阿瓦提县举行的该片首映礼上所言，“这部影片最大的意义是记录了我们真正的生活”。以近乎执拗的真实性追求，《地上的云朵》在新疆棉农的日常生活褶皱中记录下了属于生活的温度与诗画，在这部没有英雄、没有冲突也没有结局的作品里，那些生活本身的留白恰恰构成开放性的思考空间，邀请观众继续凝视这片土地。

也是在那次首映礼上，艾尔肯一家和赵强一家第一次见面，两个以“地上的云朵”相联的家庭第一次握手，并相约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