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蒸鸡蛋
杨梅子
近日,丈夫出差去了外地,儿子也开学回了学校。我独自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十分惬意。只是每到饭点便有些不知所措,一个人的饭,做复杂了,懒得做,简单了,有点太糊弄身体。
某天清晨,从河边散步回来,心想着做个什么样的早餐营养又可口。做鸡蛋羹吧!于是,照着当年母亲教会我的方法开始操作——锅里烧上水,碗里打鸡蛋搅匀,兑三倍开水,放适当的盐和几滴食用油再搅匀,放到已开锅的蒸蓖上。
不大会儿,带着香味的热气从锅盖四周的缝隙挤出来,袅袅娜娜……恍惚间,思绪渐渐飞去了遥远的地方——那个很久远的年代。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家住在兵团十师181团工一连的分据点--老砖窑。我父母都是分配到这里的职工,父亲在小学当老师,母亲是窑场工人。平日里父亲教学,母亲在砖场干活。
母亲回到家里也是一刻也不得闲,做饭,洗衣,做衣服,做鞋子。
1983年,母亲48岁,在181团砖窑老房子前
父母和我们七个孩子住的是一间大概三十平米的土坯房。屋里由小土块打的一面火墙将房间分成两个小间,每间两个床。父母和哥哥住一间,另一间稍微大点,右面是我和姐姐妹妹们六人的两张床,左面是做饭用的锅台、案板和水缸。家里的贫困和热闹可想而知。
由于历史原因,那时小家小户是绝不允许私自养殖种植,所有供给都是公家按人头分配定量的,家家都过的捉襟见肘。我家人口众多,定量分到的物资根本不够,馍馍和咸菜几乎成了主食。
后来有一年终于允许种菜养鸡了。
一个春季的星期天,父母带领着我们去开垦菜园子。能干动活的挖地,最小的妹妹趴在地上抓蚂蚁玩。父亲头戴鸭舌帽,身穿中山装,胸前别着三支闪亮的钢笔,手里提着一壶茶,在地头指挥了一通,就坐在大树荫凉处,端着茶杯一边饮茶一边监督着妻儿们的务工质量。踫到路过的熟人就开始扯闲篇,一会儿聊到国家大方针政策,一会儿又说到他的孩子们不省心,都不是读书的料,讲到他当年在海洲读师范就是学霸了,文革时又是如何坚强不屈,将生死度外,而当下却只能蜗居在此,脸上露出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神情。
这时候的母亲低着头默默地奋力用铁掀翻着土地。一锹一锹沉重瓷实的泥土,在母亲瘦弱的身前,开出朵朵松软的土花花,汗水顺着她乌黑的发丝和消瘦苍白的面颊,颗颗落下,衣衫也被汗水湿透了,仍不肯休息一下。
快到午饭时,父亲对着母亲说,回家去做饭吧!我带着孩子们再翻一会儿地。母亲便带着姐姐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边走边望着父亲说,今天做蒸鸡蛋吧,娃娃们都累了。父亲没有反对,算是默许。家里的鸡蛋多数用来招待客人和父亲晚餐的下酒菜的。
我们高兴极了,妈妈做的蒸鸡蛋羹特别好吃,距离上次什么时候吃的,都有点记不清了。那年月,鸡蛋是多么珍贵啊!
好不容易熬到父亲下达了收工的指示,我们又累又饿,两腿发软,却百米赛跑终点冲刺一般奔回家。
小饭桌上摆放着一大碗蒸鸡蛋羹,白色的鸡蛋羹上,漂着一层油泼葱花,香喷喷的。旁边一盘家里的常用咸菜,还有刚刚出锅的又大又鲜的热馒头。
大家洗了手围坐在饭桌前,一人一把小勺。我们家吃菜有个讲究,每个人只能吃自己跟前的那部分,谁坏了规矩会挨父亲骂的。我用小勺子沿着盆边顺一勺子蛋羹,爽口嫩滑,葱香扑鼻。母亲不时地提醒我们小心烫嘴,她自己只吃了两三口,便说胃不太服舒,不能多吃鸡蛋,低头吃起馍馍咸菜。不一会儿功夫,一大碗蒸鸡蛋见了底。
我和小妹一边用馍馍蘸着蛋汤,一边问母亲,什么时候还能再做鸡蛋羹?母亲用手绢给小妹擦着嘴说,下次还蒸,我追问下次是几时,母亲说你们好好拔野菜喂鸡,鸡蛋攒多了就可以做,我们欢呼着出了家门,仿佛已看到下次吃蛋羹的情景。
母亲的菜园子(1991年)
时间飞逝,转眼我们都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生活,父母也渐渐变得苍老了。每次我们回家看望双亲,母亲就会赶紧忙乎着拿出家里各种好吃的,高兴得满脸皱纹像菊花一般盛开,有妈在,家是永远的守候。
当我为人母时,母亲又手把手教会了我做蒸鸡蛋羹。母亲说,小孩子吃了,又营养,又好消化。我记得母亲说她胃不好,不能多吃的呀!这一刻,我深情地拥抱了妈妈,抚摸她那布满老茧的手,泪如泉涌,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似水流年的岁月匆匆奔到了2020年2月29日,八十五岁的母亲因病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她深深爱着的大家庭。
我端出蒸好的鸡蛋羹,坐到桌边。像小时候一样,用小勺顺着碗边,轻掬一勺送入嘴里,此时却索然无味,那无比美味的爽口嫩滑,香喷喷的鸡蛋羹,已随着母亲的离去,悄悄消失在了人间!
杨梅子
杨梅子,60后,从小在181团砖窑长大,现工作单位和小家庭在阿勒泰市。
补注:年岁渐长,喜欢回忆,在随风建的这个家乡公众号上推送过两文,正准备下一篇题目《沙枣树》,主要是写我的父亲杨校长。
1959年母亲在四川临来新疆时与弟弟弟媳告别留念
母亲80寿辰的全家福 2015.03.08
上一篇:周一最新爆料,独家明星八卦汇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