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重庆人,上个月去了趟吉林,郁闷了好几天,有6点疑问不明白
从吉林回来快一个月了,我心里那股劲儿还是没缓过来。
重庆的四月,潮气已经开始往骨头缝里钻,江边的风带着一股子温吞吞的黏腻。我坐在阳台上,点燃一支烟,看着楼下黄桷树密密匝匝的叶子,脑子里却全是吉林那片白茫茫的雪。
老婆李娟端了杯茶出来,放在我手边的小桌上,叹了口气。
“老陈,你这都魔怔了快一个月了,到底在那边看到啥了?”
我没说话,只是把烟抽得更猛了些。能说啥?说我那个引以为傲的儿子,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现在正在东北的深山老林里刨土?说他找了个漂亮得像电影明星一样的女朋友,结果俩人窝在个小县城里?
我心里堵得慌,像被一团湿棉花塞满了,又冷又重。这次去吉林,不但没把儿子劝回来,反而带回来六个沉甸甸的疑问。这些疑问像六根刺,扎在我心上,拔不出来,咽不下去,让我坐立不安,连最爱的火锅都吃不香了。
引子
事情得从过年说起。
儿子陈东大学毕业三年,一直在外面闯。头两年在上海,说是做什么项目策划,听着挺高级。去年突然说换地方了,去了吉林,具体干啥,电话里总是含含糊糊。
我叫陈明,在重庆一家国营机床厂干了一辈子维修,再过两年就退休了。我这人没多大本事,但凭着手上这点技术,也算是个受人尊敬的老师傅。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儿子陈东。他从小读书就好,考上了名牌大学,是我们这条老街飞出去的第一个金凤凰。
我和李娟都盼着他早点在外面站稳脚跟,然后回重庆,或者在哪个大城市安个家。可他倒好,一声不吭就从上海跑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吉林。
今年过年,他提前半个月就打电话回来说,工作忙,回不来了。
“啥子工作嘛,过年都不放假?”我在电话这头就火了。
“爸,真的走不开,这边有个项目到了关键时候。”陈东的声音听着有点疲惫。
李娟抢过电话,好声好气地劝:“儿啊,大过年的,有啥事比一家人团圆还重要?你一个人在外面,妈不放心。”
“妈,我不是一个人,我……我有女朋友了。”
我和李娟都愣住了。这小子,藏得够深。
“那正好啊,带回来给爸妈看看嘛!”李娟的语气立刻高兴起来。
“她……她也是这边的人,过年也要陪家里人。我们说好了,等开春,我们一起回重庆看你们。”
电话挂了,李娟脸上喜忧参半。喜的是儿子终于谈朋友了,忧的是这朋友是东北的,以后儿子怕是更难回来了。
我心里却憋着一股火。什么项目关键,什么陪家里人,都是借口!我辛辛苦苦供他读大学,不是让他找个理由连家都不回的。
“不行,我得去看看!”我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摁,“我倒要看看,是啥子天大的事,把他魂都勾到那儿去了!”
李娟拗不过我,给我订了去长春的机票,又转了几趟车,我才终于到了陈东所在的那个叫安图的小县城。
一路上的天寒地冻就不提了。我一个在重庆过冬顶多穿件薄毛衣的人,到了那边,把带来的最厚的羽绒服都穿上了,还是冻得鼻涕直流。
陈东和他那个叫小雪的女朋友一起来接我。看到儿子的第一眼,我心里就咯噔一下。他黑了,也瘦了,手背上还有几道没好利索的划痕,看着哪像个坐办公室的白领,倒像个下力气的工人。
那个叫小雪的姑娘,倒是让我吃了一惊。个子高挑,皮肤白得像雪,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说实话,比电视上那些女明星还好看。
可我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么个姑娘,怎么会看上我儿子现在这副样子?这事儿,透着古怪。
他们把我接到住处,我又吃了一惊。不是我想象中的简陋宿舍,而是一套装修得很不错的两居室,家电齐全,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心里那团疑云更大了。就凭我儿子那含糊不清的工作,能在小县城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那天晚上,在饭桌上,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的六个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把我的心搅得天翻地覆。
第1章 饭桌上的试探
东北的菜,分量是真足。一大盘锅包肉,一大盆酸菜炖粉条,还有个什么蘸酱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小雪忙前忙后地给我夹菜,笑得一脸热情:“叔叔,您尝尝这个,我们这儿的特色。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
我嘴上应着“要得,要得”,心里却不是滋味。这菜,要么甜得发腻,要么酸得倒牙,哪有我们重庆火锅的麻辣鲜香来得过瘾。
我扒拉了两口米饭,把筷子放下,看着对面正埋头吃饭的儿子。
“陈东,你跟爸说句实话,你现在到底在做啥子工作?”
陈东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眼神有些闪躲:“爸,不是跟你说了吗,做……做生态农业项目。”
【内心独白】生态农业?这词我听过,电视上天天说。可我看到的儿子,手上带着伤,一脸疲惫,这像是搞农业的样子吗?我厂里那些下车间的兄弟,一天下来比他看着都精神。这小子,肯定有事瞒着我。
“生态农业?是天天往山里跑的那种?”我追问道。
“差不多吧。我们公司在长白山那边有个基地,主要是做一些……一些植物培育和环境监测。”陈东说得磕磕巴巴。
小雪见气氛有点僵,赶紧打圆场:“叔叔,陈东他们工作挺辛苦的,但是很有意义。是为了保护长-白-山的生态环境呢。”她特意把“长白山”三个字说得很重,好像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我瞥了她一眼,心里更犯嘀咕了。这姑娘长得这么俊,说话也得体,怎么就跟着我儿子在这小县城里吃苦?图啥?
这就是我的第一个疑问:我儿子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正经的土木工程专业,怎么就跑到东北的深山老林里,干起了这种听着就像农民的活儿?这工作真有前途吗?
“小雪啊,”我把话头转向她,“你也是做这个的?”
“我不是,”小雪笑着摇头,“我在县里的旅游局上班,负责宣传工作。”
旅游局?那可是正经的单位。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提了起来。一个在体制内工作的漂亮姑娘,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刨土”的儿子?
这就引出了我的第二个疑问:这个叫小雪的姑娘,条件这么好,为啥会选择我儿子?她到底看上他什么了?难道是我儿子骗了她,说自己是什么大老板?
我心里想着事,嘴上就没把门了:“那你们……耍朋友多久了?打算好久结婚?”
这话一出口,陈东和小雪的脸都微微红了。
“爸,我们才刚开始没多久。”陈东有点不好意思。
“叔叔,我们不急。”小雪倒是大方,“等陈东事业稳定了再说。”
事业稳定?我心里冷笑一声。就他现在这工作,能稳定到哪里去?
【内心独白】这姑娘越是表现得懂事,我心里就越不踏实。天上不会掉馅饼,一个城里姑娘死心塌地跟着你在山沟沟里奋斗,这故事我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现实里,多半是有什么别的图谋。
我决定换个角度切入,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
“陈东,你这房子……是租的吧?一个月租金不便宜哦。”我环顾了一下这套精装修的房子。
“嗯,租的。”陈东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你现在一个月工资好多钱?够不够花哦?”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扎破了饭桌上勉强维持的和谐。
陈东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爸,你查户口啊?”
“我查你户口啷个了?我是你老汉儿,我问问你的情况有错吗?”我的火气也上来了,“你老实说,你这房子,还有你开的那辆车,哪来的钱?”
来的时候,我看到楼下停着一辆半新的大众SUV,陈东手里就拿着那车的钥匙。这车加上这房子的租金,靠他那个“刨土”的活儿,能撑得住?
这是我的第三个疑问,也是最让我心惊肉跳的一个:我儿子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不干净的勾当?或者,这些钱……是这个叫小雪的姑娘出的?
饭桌上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小雪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委屈,她放下筷子,低着头不说话。
陈东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很低:“爸,钱是我自己挣的,正当收入。工作上的事,我有我的规划。你就别问了行不行?”
“不行!”我一拍桌子,震得碗碟直响,“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我就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把我陈明的脸,丢到哪里去了!”
第2章 冰天雪地里的争吵
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我把自己关在客房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窗外,天黑得特别早,大片大片的雪花无声地飘落,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
这种寂静让我心里更加烦躁。在重庆,就算到了半夜,窗外也总能听到车流声、宵夜摊的划拳声。那种人间烟火气,才能让我觉得踏实。而这里,安静得像个冰窖,连带着人心都凉了半截。
【内心独白】我千里迢迢地跑来,不是为了跟他吵架的。我是想把他拉回正道上。可他呢?翅膀硬了,觉得老子管不着他了。还搞出个什么“规划”,我看是鬼话!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哪来那么多钱?不是走了歪路,就是吃了软饭。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能接受。
第二天一早,我推开门,看到陈东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他穿着厚重的冲锋衣和雪地靴,背着一个大包,看着就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你又要进山?”我没好气地问。
“嗯,队里有事。”他低着头换鞋,不看我。
“我也去!”我脱口而出。
陈东猛地抬起头:“爸,你去做什么?山里零下二十多度,路又不好走,你受不了的。”
“我受不了?我当年在厂里,三伏天钻进锅炉里检修,零下几度爬上几十米高的龙门吊,什么苦没吃过?”我梗着脖子,“我今天就是要亲眼去看看,你那个宝贝工作到底是啥样的!”
小雪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热好的牛奶,一脸担忧:“叔叔,山里真的很冷,而且不安全。您还是别去了吧?让陈东好好上班。”
我看着她,心里那股无名火又冒了出来。她越是维护陈东,我就越觉得他们之间有猫腻。
“不用你管!”我语气很冲,“这是我们父子俩的事。”
小雪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把牛奶往桌上一放,转身回了房间。
陈东的脸色铁青,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爸,你非要这样吗?”
“对,我非要这样!”
我们俩就在门口僵持着,像两头斗牛。最后,陈东败下阵来,他从储物间里翻出一套备用的防寒服扔给我:“穿上!冻坏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坐上那辆SUV,车子在结了冰的路上小心翼翼地行驶。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雪景,心里没有半点欣赏的意思。
这就带出了我的第四个疑问:东北这地方,天寒地冻的,有啥好的?半年都是冬天,出门像上刑。我儿子一个在火炉重庆长大的娃,怎么就能适应这种鬼天气?难道真是为了那个姑娘?爱情的力量真有这么大?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拐进了一条没有硬化的土路。路面积雪很深,车轮碾过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两边是望不到边的松树林,上面挂满了白雪。
又开了半个多小时,车子在一个用木头栅栏围起来的院子前停下。院子里有几间平房,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雪,其中一间的烟囱正冒着白烟。
一个穿着军大衣,戴着狗皮帽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们,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小东,回来啦?这位是……”
“王哥,这是我爸。”陈东介绍道。
“叔叔好!快进屋暖和暖和!”男人很热情,引着我往里走。
屋里烧着火炕,一进去就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脱下厚重的外套,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这个被称为“王哥”的男人,大概五十岁上下,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看着就是常年在山里跑的人。他给我倒了杯热茶,茶水是浑浊的,带着一股草药味。
“叔叔,您尝尝,我们自己采的五味子泡的,提神。”
我喝了一口,又酸又涩,差点没吐出来。
这就是我的第五个疑问:这个“王哥”是谁?看我儿子的样子,对他很尊敬,言听计从。他是不是就是带我儿子“入行”的人?看着就不像个正经搞科研的,倒像个山里的土把式。我儿子跟着他,能学到什么好?
陈东没怎么休息,换了身更轻便的衣服,就跟王哥讨论起工作。我竖着耳朵听,他们嘴里说的全是些我听不懂的词,什么“腐殖土样本”、“光照时长记录”、“休眠期标记”。
我假装在屋里溜达,眼睛却四处打量。墙角堆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根茎,桌上散落着一些图纸和表格,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
趁他们不注意,我走到一个半开的柜子前,看到里面放着几个精致的木头盒子。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一个。
盒子里铺着红色的绸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根……人参?
这根参比我见过的任何参都要粗大,须子完整,形态饱满,一看就不是凡品。
我的心猛地一跳。
【内心独白】这东西,我知道,老值钱了!电视上看过,品相好的野山参,一根能卖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他们在这里,难道就是偷偷挖这个?这可是犯法的!怪不得他有钱买车租房,怪不得他说话藏着掖着!
我“啪”地一下合上盒子,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攥住了我的心脏。我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
第3章 林海雪原的秘密
我感觉自己像个即将爆炸的锅炉,里面的压力已经到了极限。
我冲到陈东和那个王哥面前,指着柜子,声音都在发抖:“那……那是什么?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陈东和王哥对视了一眼,王哥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而陈东的脸上则充满了失望和疲惫。
“爸,你又乱翻我们东西!”
“我乱翻?”我气得笑了起来,“我要是不翻,还被你蒙在鼓里!陈东,你太让老子失望了!我们陈家祖祖辈辈都是本分人,你竟然在外面干这种偷挖盗采的勾当!”
“叔叔,您误会了!”王哥站了出来,语气沉稳,“我们不是偷挖,我们是……在培育。”
“培育?”我根本不信,“这么大的野山参,是能培育出来的?你们骗鬼呢?”
这是我的第六个,也是最后一个疑问:我儿子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如果不是偷挖,那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是哪来的?他们神神秘秘,到底是为了什么?
“爸,事情很复杂,一两句说不清楚。”陈东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你先跟我回去,等过段时间,我一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我不回!”我一屁股坐在火炕上,“今天你们要是不说清楚,我就去报警!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我说的是气话,也是真心话。如果儿子真的在犯法,我宁愿亲手把他送进去,也比将来被别人抓进去强。
屋子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王哥看着我,又看看陈东,重重地叹了口气。
“小东,事到如今,也别瞒着叔叔了。他是你爸,有权利知道。”
陈东紧紧地抿着嘴,拳头攥得发白,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王哥从柜子里拿出那个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递到我面前。
“叔叔,您再仔细看看。”
我憋着气,凑过去看。在明亮的灯光下,我看到人参的根须上,似乎绑着一根极细的红线,上面还有一个米粒大小的金属标牌。
“这是……”我愣住了。
“这是我们的研究标记。”王哥解释道,“这株参,不是野生的,是我们模拟野生环境,人工培育了十五年的‘林下参’。从它还是一粒种子开始,我们就一直在跟踪记录。”
“十五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十五年。”王哥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自豪,“我们这个团队,从我老师那辈开始,就致力于研究如何人工培育出媲美纯野生品质的人参。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让这种珍贵的药材能够量产,让普通老百姓也能用得起。同时,也为了保护日益枯竭的野生人参资源,不再有人去盗挖。”
我呆呆地听着,脑子一片空白。
“小东学的土木工程,但他辅修了植物学和土壤学。他毕业论文做的就是关于不同地质结构对植物根系生长的影响。他来我们这儿,不是什么刨土的。他是我们团队里最缺的结构和环境建模专家。”
王哥指着墙上那些我看不懂的图纸:“这些,都是小东画的。他通过电脑模拟,帮我们找到了最适合林下参生长的坡度、光照和土壤配比。他来了以后,我们参苗的成活率提高了将近百分之二十!”
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气,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那……那钱呢?房子和车……”我喃喃地问。
“去年,我们的一批十年参达到了药用标准,被一家大型药企收购了。这是我们项目的第一笔正式收入。按照贡献,小东分到了一笔奖金。他没乱花,一部分寄回家里,你们没收到吗?”
我猛地想起来,去年年中,李娟是说过一嘴,说儿子打了二十万回来,说是公司发的项目奖。当时我还挺高兴,以为他在上海混出头了,没想到……
“剩下的钱,他用来改善生活,也是为了让小雪跟他在一起,能少吃点苦。”王哥继续说,“小雪那姑娘,是县旅游局的,但她也是我们农业大学毕业的,是我的师侄女。她一直在用自己的专业,帮我们整理资料,做宣传方案。她跟小东,是因为有共同的理想才走到一起的。”
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地抽了几个耳光。
原来,我所有的怀疑,所有的质问,都源于我的无知和偏见。
我以为的“刨土”,是一种尖端的农业科研。
我以为的“高攀”,是志同道-合的爱情。
我以为的“来路不明”,是儿子辛苦钻研换来的回报。
我以为的“鬼天气”,在他们眼里是孕育希望的土地。
我以为的“土把式”,是一位默默奉献了几十年的专家。
我以为的“弥天大谎”,是一个儿子为了不让家人担心,而选择的笨拙的隐瞒。
我看着眼前的陈东,他不再是我眼里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他的脸上,有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和成熟。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实现着另一种形式的“匠心精神”,就像我对待我的那些机床一样。
他选择了这条路,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一份事业,一份理想。这份平凡工作里的尊严,比坐在上海写字楼里要厚重得多。
第4章 另一个视角
(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陈明坐在火炕上,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王长林(王哥)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碎了他心中那座由偏见和担忧垒成的高墙。
而在县城的公寓里,小雪正坐在床边,默默地流眼泪。
她不是委屈陈明的态度,而是心疼陈东。
她比谁都清楚,陈东为了这份事业,付出了多少。当初从上海那家薪水优厚的设计院辞职,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县城,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朋友不理解,家人不知道,只有他自己默默地扛着。
他不是不想跟家里说清楚。可怎么说?
跟一个在传统制造业干了一辈子的父亲,去解释什么叫“模拟野生环境培育”?去解释那些复杂的土壤数据和光照模型?在父亲的观念里,大学毕业就该坐办公室,穿西装,拿高薪。任何与土地打交道的工作,都是“没出息”的。
他怕父亲担心,更怕父亲失望。所以他选择了最笨的办法,含糊其辞,想着等做出点成绩再坦白。他寄回家的那二十万,是他分到的第一笔可观收入,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父母,想让他们安心。可他没想到,这笔钱,反而成了父亲怀疑的导火索。
小雪拿起手机,翻出相册里的一张照片。
那是去年冬天,他们为了测试一个新品种的抗寒性,在零下三十度的山里守了整整一夜。照片上的陈东,眉毛和睫毛上都挂满了白霜,嘴唇冻得发紫,却对着镜头笑得像个傻子。他的身后,是几株盖着保温棚的幼苗。
这就是她爱上他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名牌大学的背景,也不是因为他那笔奖金。而是因为他身上那股劲儿,那股为了自己认定的事情,不计得失、一头扎进去的执着。
她看到了他眼里的光。那种光,她在她的老师,也就是王长林的身上也看到过。那是一种属于理想主义者的,纯粹而耀眼的光。
门铃响了。
小雪擦了擦眼泪,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陈东。
他没进山,而是自己开车回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充满了疲惫和内疚。
“小雪,对不起。”他一开口,声音就沙哑了。
小雪摇了摇头,把他拉进屋里,给他倒了杯热水。
“你爸他……”
“王哥在跟他解释。”陈东把脸埋在手心里,“我搞砸了。我不该瞒着他,也不该跟他吵架。”
“他也是担心你。”小雪轻声安慰道,“叔叔只是……还不了解我们正在做的事情的价值。”
“价值?”陈东苦笑一声,“在我爸眼里,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钱,才是价值。我跟他说了,他也不会懂的。”
“不,他会懂的。”小雪握住他的手,眼神很坚定,“你忘了吗?叔叔是个多厉害的维修师傅?王哥跟我说过,有一次他去重庆出差,看到过叔叔工作。一个从德国进口的精密机床坏了,德国专家都说要返厂大修,是叔叔带着两个徒弟,三天三夜没合眼,硬是把那台机器给修好了。他说,叔叔看着图纸,抚摸那些零件的样子,就跟我们看着这些参苗一样。”
陈东愣住了。这些事,他父亲从未跟他提过。在他眼里,父亲的工作就是一身油污,枯燥而辛苦。
“你爸跟你,其实是同一种人。”小雪的声音很温柔,“你们都对自己的手艺和事业,有种近乎偏执的热爱和坚守。这叫‘匠心’。只是你们的‘工坊’,一个在车间,一个在深山。他会理解你的,因为他能从你身上,看到他自己的影子。”
陈东抬起头,看着小雪。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镀上了一层金边。他心中的烦躁和委屈,在她的目光里,一点点融化。
他知道,他没有选错人,也没有选错路。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也需要给父亲一点时间。
第5章 冰雪消融时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间木屋里坐了多久。
王哥给我看了很多东西。有厚厚的科研日志,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十几年的数据;有各种失败的样本照片,那些腐烂的、畸形的根茎,无声地诉说着这条路的艰难;还有一些获奖证书和专利文件,上面盖着国家级科研机构的红章。
我的心,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羞愧,最后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感动。
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是凭着一双手艺,能让那些冰冷的钢铁疙瘩重新运转起来。我以为儿子读了那么多书,就应该去一个更“体面”的世界。
可我错了。
儿子没有背叛我的期望,他只是用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方式,继承了我的“手艺”。我跟钢铁打交道,他跟土地和植物打交道。我们都在用自己的知识和汗水,去创造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他的工作,比我更有意义,也更伟大。
傍晚的时候,陈东回来了。
他一个人回来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安。他走到我面前,站了很久,才低声说了一句:“爸,我们……回家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有疲惫,有歉意,还有一丝我熟悉的倔强。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儿子,既陌生又熟悉。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嗓子有点干涩。
“那参……给我看看。”
陈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从王哥手里接过那个木盒,递给我。
我接过来,打开,学着王哥的样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我看不懂什么品相,但我能看到上面每一根细小的须子,都充满了生命的张力。
“好东西。”我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三个字。
这是我对我儿子工作的,第一次肯定。
陈东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快到县城的时候,我开口了。
“那个……小雪姑娘,是个好姑娘。”
陈东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你小子,有福气。”我又补了一句。
【内心独白】我这辈子,没对谁服过软。但这次,我是真的服了。不光是对儿子,也是对那个叫小雪的姑娘。我之前那些龌龊的猜疑,现在想起来,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人家姑娘看上我儿子,不是图钱,不是图貌,是图他那股傻劲儿,那股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傻劲儿。
回到公寓,小雪已经做好了晚饭。还是东北菜,但她特意多做了一个水煮肉片,红彤彤的,飘着一股熟悉的麻辣味。
“叔叔,我……我不太会做川菜,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夹了一筷子肉片放进嘴里。说实话,味道比不上重庆老师傅做的,但那股熟悉的麻辣,一下子就暖了我的胃,也暖了我的心。
“要得!好吃!”我大声说。
那晚的饭桌上,气氛和昨天截然不同。陈东给我讲了很多他们工作上的事,讲他们在山里遇到的趣事,讲他们未来的规划。他说,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建立一个完整的产业链,让这种高品质的人参,变成老百姓都能用得起的保健品,而不是少数富人的奢侈品。
我听着,不住地点头。虽然很多专业术语我还是听不懂,但我听懂了儿子的理想。
我第一次觉得,东北的菜,其实也挺好吃。那锅包肉,甜中带酸,像极了科研路上的先苦后甜。那酸菜炖粉条,看似普通,却越炖越有味,就像这份需要时间沉淀的事业。
我的心里,那六个沉甸甸的疑问,一个一个地被解开了。它们不再是扎人的刺,而是变成了一把把钥匙,帮我打开了通往儿子内心世界的大门。
我终于明白了,我来吉林的这一趟,不是来“抓”儿子回去的,而是来接受一次迟到的“家庭教育”的。
第6章 回家的路
在吉林待的最后一天,陈东和小雪陪我去了趟长白山天池。
可惜天公不作美,山上起了大雾,什么都看不见。我倒也不觉得遗憾。以前我觉得,出来玩,看不到景点就是白来了。但现在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陪在你身边的是谁。
下山的路上,小雪给我讲了很多关于长白山的传说。她说,第一次来就能看到天池全貌的人,都是有福气的人。
“那我这次没看到,是不是说明我福气不好?”我开玩笑地问。
小雪笑着说:“说明长白山想让您下次再来呀。下次,您和阿姨一起来,肯定能看到。”
我看着她,又看看旁边正专心开车的儿子,心里暖洋洋的。
“要得,”我说,“明年开春,我跟你妈一起来。到时候,不看天池,就去你们那个基地看看,看看你们种的那些宝贝疙瘩。”
陈东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和他小时候考了第一名给我看成绩单时一模一样。
回重庆那天,是陈东和小雪送我去的机场。
临进安检口,我把陈东拉到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他手里。
“这里面有十万块钱,是你之前打回家的钱,我跟你妈没动。你拿着,别苦了自己,也别亏待了人家姑娘。”
陈东执意不要:“爸,我有钱。”
“你有钱是你的事,这是我当老汉儿的一点心意。”我把他的手合上,用力拍了拍,“你们干的是大事业,别在小地方抠抠搜搜的。房子该买就买,别老租着,没有根。”
我又转向小雪,这个我打心底里喜欢的“准儿媳”。
“小雪啊,以后陈东要是犯浑,欺负你了,你别客气,直接打电话给我。我收拾他!”
小雪红着脸,笑着点头:“谢谢叔叔。”
【内心独-白】看着他们俩站在一起的样子,我心里是真踏实。什么距离,什么地域差异,在两个年轻人共同的理想面前,都不是问题。我以前总觉得,家庭的幸福,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离得近近的。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幸福,是家里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想走的路,并且坚定地走下去。哪怕那条路,远在千里之外。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那片白茫茫的土地,心里不再有半点排斥。
我想起了我的那六个疑问。
我明白了,儿子的工作不是“刨土”,而是在一片希望的田野上耕耘未来。
我明白了,小雪的选择不是“眼瞎”,而是两个灵魂之间最高级的吸引。
我明白了,儿子的钱不是“来路不明”,而是知识和汗水结出的果实。
我明白了,东北的冬天虽然冷,但人心可以是热的,理想可以是滚烫的。
我明白了,王哥不是“土把式”,而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将一生奉献给事业的匠人。
我明白了,儿子隐瞒的一切,不是欺骗,而是一个男人的担当和他笨拙的爱。
这些明白,让我郁闷了好几天的心情,豁然开朗。
第7章 重庆的春天
回到重庆,李娟看我像是变了个人,不再唉声叹气,脸上甚至还时常挂着笑。
“老陈,你这是去东北取经了?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她给我递过一杯泡好的沱茶。
我接过茶杯,呷了一口,熟悉的苦涩和回甘在舌尖散开。
“算是吧。”我笑了笑,“我去那边,解开了六个疙-瘩。”
我把在吉林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跟李娟讲了一遍。从儿子那份看似普通却意义重大的工作,到那个善良又坚定的准儿媳,再到那群在冰天雪地里追逐梦想的人。
李娟听得入了神,眼眶慢慢红了。
“我儿子……受苦了。”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不苦。”我摇摇头,“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心里有奔头,那就不叫苦,那叫奋斗。”
这句话,我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气氛变了。以前我们总担心儿子在外面过得不好,现在我们为他感到骄傲。我和李娟开始学着上网,去查那些关于林下参、关于生态农业的新闻。每看到一点相关的报道,我们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我们开始学着吃东北菜。李娟从网上找了菜谱,学着做锅包肉和酸菜炖粉条。虽然味道总是不太正宗,但每次吃的时候,我们都感觉离儿子的世界又近了一步。
前几天,陈东打来视频电话。屏幕那头,他和-小-雪穿着情侣装,背景是-片-绿油油的林子。
“爸,妈,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陈东把镜头转向旁边,我看到一株株嫩绿的幼苗,从化了雪的土地里钻了出来,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这是我们今年新下的一批苗,长势特别好!”陈东的语气里充满了喜悦。
小雪在旁边笑着补充:“叔叔阿姨,等秋天参长好了,我们给你们寄回去补身体。我们还商量好了,明年过年,我们一定回家!”
“要得!要得!”我和李娟对着屏幕,笑得合不拢嘴。
挂了电话,我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
重庆的春天,空气湿润而温暖。楼下的黄桷树已经长出了巴掌大的新叶,一片生机勃勃。
我突然觉得,重庆的春天,和吉林的春天,其实没什么不一样。
它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孕育着新的生命和希望。
我心里那最后一点郁闷,也随着这口吐出的烟,彻底消散了。我不再纠结于儿子在哪里,做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儿子,长大了。他像一棵在北国深山里扎了根的人参,正在用自己的力量,努力地生长,活成了我最骄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