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能不能过到头,其实早有“预兆”:重点看5个细节
【引子】
最后一口芒果,我是一个人吃完的。
那是我今年吃到的最甜的一个。熟得刚刚好,金黄色的果肉丰腴饱满,像一块融化的蜜蜡,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带着南国特有的、近乎奢侈的香气。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直到把果核吮得干干净净,露出发白的纤维,才猛然想起,林慧也喜欢吃芒果。
她正在次卧,跟她带的毕业班学生打电话,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模糊不清,但一贯的温和耐心。
搁在以前,这样熟度的芒果,我至少会给她留下一半。我会把果肉最厚实的那一半用小刀划成方格,然后将果皮轻轻一顶,一朵金色的“花”便会绽开在她面前。她会夸张地“哇”一声,说我最有生活情趣。而我会看着她吃,看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像一只偷吃到糖的猫。
可今天,我忘了。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想起来。
这个念头,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我的心脏。不疼,但很清晰。我把光秃秃的果核扔进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走到阳台,点了根烟。傍晚六点的城市,被一层灰蒙蒙的暮色笼罩着。楼下小花园里,孩子们的笑闹声、老人们的聊天声、还有晚归的汽车鸣笛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人间烟火。可这烟火气,似乎怎么也飘不上我这十八楼的阳台。
手机震了一下,是我妈发来的微信:“你爸今天量血压,又高了。他犟得很,就是不肯吃药,你抽空打个电话劝劝他。”
我摁灭了屏幕,把那句“知道了”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劝?怎么劝?隔着一千多公里的电话线,我的话语能比降压药更有用吗?我甚至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我爸那套说了无数遍的说辞:“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得事,不用瞎操心。”
一股无力的烦躁感涌了上来。我转过身,靠在冰冷的玻璃门上,看着客厅里的一切。
墙上挂着的婚纱照,林慧笑得灿烂,依偎在我怀里。那时候我们坚信,一个眼神就能懂得彼此。可现在,我们就隔着一扇门,我却不知道她今晚想不想吃芒果,不知道她那个最头疼的学生问题解决了没有,不知道她是否也像我一样,觉得这个家,越来越安静了。
这种安静,不是岁月静好的那种。它像一块巨大的、吸音的海绵,吞噬了我们之间所有的声音。电视机终日开着,新闻、电视剧、综艺,用别人的热闹填补着我们的空洞。我们并肩坐在沙发上,各自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彼此脸上,明明灭灭,像两座互不相通的孤岛。
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有过说不完的话。从宇宙的起源聊到楼下哪家包子铺更好吃,从公司里的勾心斗角聊到一部电影里某个不起眼的配角。那时候,沉默也是一种享受,是一种“我不说话,你也懂”的默契。现在,沉默却成了一种煎熬,一种心照不宣的疏离。
次卧的门开了,林慧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她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手里的烟上停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厨房。
“晚上吃什么?”我问,声音干涩。
“冰箱里还有点面条,我随便下一点吧。”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橱柜门开关的轻响。
“哦。”我应了一声,掐灭了烟。
我看着她的背影。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棉质家居服,头发随意地用一根发圈挽着,有几缕碎发垂在颈边。我们结婚八年,她的背影我看了无数遍。可今天,我突然觉得有些陌生。那曾经在我眼里无比挺拔、充满活力的肩膀,似乎微微塌了下去,被一种叫做“生活”的东西压着。
晚饭时,电视里正在播报一则社会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清脆声响。一碗再普通不过的葱油拌面,我们吃得异常缓慢。
我记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我发高烧,烧得人事不省。是林慧,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她用温水一遍遍帮我擦身体,熬了很稠很稠的小米粥,一勺一勺地喂我。我烧得迷迷糊糊,只记得她手心的温度,和那碗小米粥的香气。从那以后,我一生病,她总能准确地知道我需要什么。是该喝姜汤,还是该吃清淡的白粥,配什么牌子的榨菜,她都一清二楚。
可就在上个月,我重感冒,头痛欲裂。我给她发信息,说我难受。过了很久,她才回复:“多喝热水,我这边开会走不开。”
那一刻,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
吃完饭,她收拾碗筷,我坐在沙发上,又点开我妈的微信。那句“你爸血压高了”,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口。我深吸一口气,还是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算了,明天再说吧。
林慧从厨房出来,手上沾着水,她习惯性地在围裙上擦了擦。她没有看我,径直走向卧室:“我备课了,你早点休息。”
“嗯。”
门关上了。客厅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和电视里虚假的热闹。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们租住在城中村那个三十平米的小单间里。夏夜闷热,唯一的电风扇摇头晃脑地吹。我们挤在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上,汗水黏腻,却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我们畅想着未来,畅想着要买一套带阳台的大房子,要养一只猫,要在阳台上种满花。
如今,我们住进了带阳-台的大房子,却没有养猫,阳台上的花也早就枯死了。
我们之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那次她想换工作,我没支持,反而说她异想天开开始的?还是我为了项目连续加班一个月,忽略了她的生日开始的?又或者,是我偷偷用我们的存款,给我弟付了首付,她知道后和我大吵一架开始的?
我说不清楚。这些事情,就像一块块小石子,被时间的洪流冲刷着,慢慢堆积起来,最终在我们之间,垒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夫妻能不能过到头,真的早有预兆。只是那时候,我们都以为那不过是生活里一点无伤大雅的尘埃,随手拂去便是,却没想过,那尘埃之下,早已是千疮百孔。
我站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转动。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第一章】
那堵看不见的墙,在一周后,因为我爸的倒下,而被具象成了一张单程的火车票。
我爸是在村口的棋盘上晕倒的。电话是我妈打来的,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你爸……你爸不行了……在镇医院……你快回来……”
“脑溢血。”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我握着手机,站在公司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脚下是棉花,踩不着实地。项目经理还在身后喊我的名字,讨论着图纸上的一个细节,可我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我冲进办公室,抓起外套和车钥匙,甚至来不及跟任何人请假,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直到坐进车里,发动引擎的那一刻,我才想起林慧。我拨通她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陈阳,我在上课,怎么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传来学生朗读课文的声音。
“我爸,脑溢血,住院了。”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我现在得马上赶回老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学生读书的声音似乎也停了。然后,我听到她说:“严重吗?哪个医院?你先别慌。”
“镇医院,说要马上转到市里。我妈一个人在那边,我必须回去。”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下来,“你……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把课调一下,我们现在就走。”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是抱着一丝期望的。我希望她能立刻说“好”,希望她能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在我最慌乱的时候,成为我的主心骨。
然而,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的沉默,比刚才更长,长得让我心慌。
“陈阳……”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犹豫,“我这边……是毕业班,马上就要模拟考了,真的走不开。你知道的,这个节骨眼上,我请假一天,几十个孩子都得受影响。”
几十个孩子。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所以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所以,我爸的死活,就比不上你那几十个学生的模拟考重要,是吗?”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知道这话太重,太伤人。可在那一刻,恐慌、焦虑和被拒绝的失望,像一团野火,烧光了我所有的理智。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的声音也急了,“你怎么能这么想?我的意思是,你先回去,稳住情况。我这边尽快安排好,最晚后天,我就过去,行不行?”
“后天?”我冷笑一声,“等后天,黄花菜都凉了!”
“陈阳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不是神仙,我变不出来一个老师替我上课!我这也是工作,是责任!”
“责任?你对你学生的责任,那对我们这个家,对咱爸妈,你的责任呢?”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吼完,电话两头都陷入了死寂。我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
许久,林慧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却砸得我生疼。
她说:“陈阳,你冷静一点。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你先开车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她挂了电话。
我把手机狠狠地砸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冷静?她让我冷静?我的父亲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她却在电话那头跟我谈她的工作,谈她的责任,然后轻描淡写地让我冷静。
我忽然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她还在一个私立学校,工作清闲。有一次我妈只是普通的感冒,她都紧张得不行,非要拉着我回老家去看。那时候,她嘴里念叨的,是“爸妈年纪大了,一点小病都不能大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责任”里,不再包含我的父母了?
我发动汽车,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猛地窜了出去。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片光影。我满脑子都是林慧那句“我走不开”。
愤怒和委屈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甚至产生了一个恶毒的念头:如果今天躺在医院里的是她爸,她还会这么“冷静”,这么“有责任心”吗?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混蛋,可我控制不住。
我没有再给她打电话,直接在网上订了最近一班的高铁。四个小时的车程,我像一尊雕塑一样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邻座的孩子在哭闹,年轻的妈妈在轻声细语地哄着,那声音,让我想起了林慧。那个会把芒果最甜的一半留给我的林慧,那个会为我熬小米粥的林慧,那个会因为我妈感冒就大惊小怪的林慧。
她们是同一个人吗?
我拿出手机,点开和她的聊天框。最后一条信息,还是上周她转发给我的一个搞笑视频。我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过长篇大论的交谈了。所有的沟通,都变成了这种零散的、无关痛痒的片段。
我打了一行字:“我上车了。”
想了想,又删掉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她?她不是不关心吗?她不是更在乎她的学生吗?
一种孩子气的报复心理升了上来。我关掉手机,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火车在铁轨上飞驰,发出“况且况且”的规律声响。这声音,像一个巨大的节拍器,敲打着我混乱的思绪。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起我们之间的种种。我们是怎么从无话不谈,到无话可说。我们是怎么从亲密无间,到相敬如“冰”。
那个关于钱的争吵,再次浮现在我眼前。
那是我工作第三年,我弟要结婚,女方要求在县城买房。我爸妈拿出了毕生积蓄,还差十万块首付。我爸一个电话打过来,没说借,只说“你弟弟这事……你看……”。
我二话没说,第二天就从我和林慧的联名账户里,取了十万块钱,给我爸打了过去。
我以为,这不过是作为儿子,作为兄长,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是在一个星期后,林慧拿着银行的对账单问我时,才告诉她的。
我永远也忘不了她当时的表情。震惊,错愕,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失望。
“十万块?陈阳,你没有跟我商量一下吗?”她的声音都在抖。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那是我弟,他结婚买房,我这个当哥的能不帮吗?”我当时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
“帮,当然要帮!但这是我们俩的钱!是我们辛辛苦苦攒下来,准备换房子,准备要孩子的钱!你取这么大一笔钱,为什么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你把我当什么了?你的妻子,还是你的合伙人?”
那天的争吵,是我们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我们把所有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我说她自私,不体谅我的家人。她说我不尊重她,把她当外人。
最后,她红着眼睛,对我说了一句我至今都记得的话。
她说:“陈阳,钱不是问题,态度才是。今天你可以不经我同意拿走十万,明天就可能拿走二十万。在这个家里,我感觉不到一点点被尊重。”
从那以后,我们好像就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我们不再像过去那样,把所有的钱都放在一个账户里。我们各自管理着自己的工资,每个月固定拿出一部分作为家庭公用。
我们之间,有了一笔清晰的账。
也多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火车到站的提示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我睁开眼,窗外已是熟悉的站台。我背起包,随着人流走出车站,一股夹杂着泥土和潮气的风迎面扑来。
这是我的家乡。可这一次回来,我的心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我打了一辆车,直奔市人民医院。在出租车上,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手机。
没有未接来电,没有微信消息。
林慧,连一句“到了吗”都没有问。
我的心,彻底凉了。
到了医院,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尽头,我看到了蜷缩在长椅上的我妈。她的头发白了大半,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看到我,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抓住我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阳阳,你可算回来了……你爸他……”
我扶着她,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看着躺在里面的父亲。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戴着呼吸机,生命体征监测仪上跳动着脆弱的曲线。
那一刻,所有的愤怒、委屈、争吵,都变得微不足道。我只觉得害怕。一种深入骨髓的,害怕失去的恐惧。
我问我妈:“慧慧呢?她没跟你联系吗?”
我妈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啊。她……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我沉默了。
是啊,她没回来。在我的父亲命悬一线,我的母亲六神无主的时候,我的妻子,她没有回来。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
【第二章】
父亲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三天。
那三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七十二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守在ICU门口,寸步不离。困了,就在走廊的长椅上靠一会儿;饿了,就去楼下便利店买个面包。我妈被我劝回了宾馆,但她根本睡不着,每隔两小时就给我打个电话,问同样的问题:“你爸怎么样了?”
我只能一遍遍地安慰她:“挺好的,医生说情况稳定。”
其实,医生说的是“情况不容乐观,随时可能恶化”。
这期间,林慧打来过几个电话。第一次,是在我爸被推进ICU的第二天早上。
“喂,陈阳,爸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大概是熬夜备课了。
“还在ICU。”我靠着墙,看着玻璃窗里模糊的人影,声音嘶哑。
“医生怎么说?”
“让等。”
“钱……钱够不够?我这边……”
“够了。”我打断她,“我带了卡。”
我说的是谎话。为了我爸的手术和后续治疗,我已经把我们所有的积蓄都盘算了一遍,缺口还很大。但我不想跟她说。或者说,是不屑于跟她说。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选择了她的学生。现在,我也不需要她的钱。
这是一种可悲又可笑的自尊。
“那就好。”电话那头的她,似乎松了口气,然后是一阵沉默。我能听到她那边有学生在问问题。
“你……你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妈。我这边一忙完就过去。”她又说。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想挂电话。
“陈阳,”她突然叫住我,“对不起。”
这三个字,让我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一紧。如果是在平时,或许我会心软。但此刻,这句“对不起”听在我耳朵里,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还是对不起你让我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我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走廊里,一个年轻的男人抱着他的妻子,无声地哭泣。他们的孩子,刚刚在隔壁手术室里抢救失败。那压抑的、绝望的悲伤,像病毒一样在空气中蔓延,钻进我的每一个毛孔。
我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孤独。
这种孤独,不是身边没有人的孤独,而是灵魂深处,无人可依的孤独。
我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在医院。那次是我自己,急性阑尾炎,半夜疼得在床上打滚。是林慧,一个一米六五的瘦弱姑娘,硬是半背半扶地把我弄下了六楼,打车送到了医院。
挂号,缴费,找医生,办住院。所有的事情,她一个人处理得井井有条。我躺在病床上,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她跑来跑去,额头上全是汗。
手术前,我紧张得不行,手心冰凉。她就一直握着我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她在我耳边说:“别怕,就是个小手术,睡一觉就好了。我等你出来。”
她的声音,比麻药还管用。
我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回头看她,她就站在门口,对我用力地挥了挥手,眼睛亮晶晶的。
手术后,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还是她。她趴在床边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痕。
那一刻,我就在心里发誓,这辈子,我一定要对这个女人好。
可现在呢?现在我爸躺在ICU里,生死未卜。而那个曾经能为我扛起一切的女人,却远在千里之外。我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地理上的距离。
第三天下午,主治医生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陈主任,”他指着CT片,表情严肃,“病人脑部出血量很大,虽然暂时稳住了,但血肿压迫神经,情况还是很危险。我们建议,尽快进行开颅手术,清除血肿。”
“手术……手术风险大吗?成功率有多少?”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任何开颅手术都有风险。”医生的话很客观,也很残忍,“但如果不做手术,病人醒过来的希望非常渺茫。做了,至少有五成的希望。而且,手术费用不低,加上后期的康复治疗,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和经济准备。大概需要……三十万左右。”
三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瞬间压在了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跟林慧的联名账户里,还剩下不到十万。我自己的工资卡里,有五万。加起来,十五万。还差一半。
我走出医生办公室,感觉腿都是软的。我扶着墙,一步步挪回ICC门口。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清晰可见。
我该去哪里弄这笔钱?跟亲戚朋友借?我爸妈一辈子老实本分,没什么有钱的亲戚。跟我弟开口?他刚买了房,每个月要还房贷,根本拿不出钱。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我再次拨通了林慧的电话。这一次,无关尊严,无关赌气。这是现实。
电话接通了,我还没开口,就听到她急切的声音:“怎么样了?是不是爸出ICU了?”
“没有。”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医生说,要做手术。”
“手术?”
“开颅手术。费用……要三十万。”我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陈阳,”她终于开口,声音很低,“我们账上……好像没那么多钱。”
“我知道。”我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还差十五万。”
“十五万……”她重复了一遍,然后又沉默了。
我没有催她。我在等。等她给我一个方案,或者,至少一句安慰。
“我想想办法。”她说,“我问我爸妈那边能不能凑一点。你……你也问问你朋友。”
“好。”
挂了电话,我蹲在地上,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我们是夫妻,可是在面对家庭重大危机的时候,我们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你问你的,我问我的”。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分了?
一个小时后,林慧的电话打了回来。
“陈阳,我……”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为难,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我爸妈说,他们手头也不宽裕。我弟前段时间做生意,刚从他们那拿了一笔钱……”
我的心,又沉了一截。
“没事,我再想办法。”我故作轻松地说。
“陈阳,”她叫我的名字,“你别急。钱的事,总能解决的。要不……我把我们住的房子,挂到中介去?”
房子。我们唯一的,共同的家。
“不行!”我立刻否决,“那是我们唯一的家了。”
“可现在救爸要紧!”
“我说不行就不行!”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不知道我是在对她吼,还是在对这操蛋的生活吼。
挂了电话,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拳。我恨自己的无能。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父亲需要救命钱的时候,却拿不出来。
我开始疯狂地打电话。给我的同学,我的同事,我的朋友。我放下了所有的面子和尊严,一遍遍地讲述我爸的病情,一遍遍地开口借钱。
有的人,听完就找借口挂了电话。有的人,答应借,但数目也只是杯水车薪。
两个小时,我打了二十多个电话,才凑了不到五万块。
还差十万。
夜幕降临,医院的走廊变得空旷而安静,只有护士站的灯光亮着。我坐在冰冷的长椅上,看着手机通讯录里剩下的几个名字,却再也没有勇气拨出去。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银行的短信通知。
我点开一看,愣住了。
【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于x月x日18:35收到一笔10万元的转账汇款。】
十万块?
谁打给我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林慧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陈阳,钱收到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和……疲惫?
“收到了。林慧,这钱……”
“你别管钱是哪来的,先给爸办手术要紧。”她打断我,“我已经跟学校请好假了,买了明天最早一班的飞机。等我到了再说。”
没等我再问,她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十万块,不是一笔小数目。她从哪里弄来的?她不是说她爸妈那边没钱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窜进了我的脑海。
我点开了我和她的联名账户APP。这个账户,自从我们财务分开后,就很少再动用。我颤抖着手指,输入密码,登录进去。
当我看清账户余额的那一刻,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余额:235.7元。
我点开交易明细,一条三天前的支出记录,像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地烙在我的眼睛上。
支出:100000.00元。
交易摘要:消费。
三天前。正是我爸刚住院,我跟她第一次打电话吵架的那天。
在我为了我爸的病焦头烂额的时候,在她跟我说“走不开”的时候,她从我们共同的账户里,取走了十万块钱。
而她,一个字都没有跟我提过。
现在,她又突然给我转来了十万块。
这两笔钱,有什么关联?她取走的那十万,用在了哪里?她现在给我的这十万,又是从哪里来的?
无数个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不敢往下想,可我的大脑却不受控制地,拼凑出一个最狗血,也最伤人的可能。
愤怒,背叛,屈辱……所有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爆发。
我死死地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屏幕上,还亮着那条十万元的入账信息。
这笔救命钱,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灼烧着我的眼睛。
【第三章】
那一夜,我没有合眼。
我就坐在ICU门口的长椅上,一遍遍地看着那条支出十万的银行记录。时间,收款方,都模糊不清,只有那个刺眼的数字,在黑暗中闪着幽绿的光,像一只窥探的眼睛,嘲笑着我的愚蠢和天真。
她取钱的那天,是我最需要支持的一天。她却选择从我们本已不多的共同财产里,悄无声息地划走了一大笔。去做什么了?我不敢想,却又忍不住去想。
一个女同学的名字,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李曼。林慧大学时的闺蜜,前段时间刚离婚,自己创业,听说赔了不少钱。林慧之前跟我提过一次,说李曼过得很辛苦,想帮帮她。当时我没在意,只说“量力而行”。
难道,她把钱借给了李曼?
这个念头让我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被更大的愤怒取代。凭什么?凭什么在我父亲命悬一线,我们家最需要钱的时候,她要把我们的救命钱,拿去给她的闺蜜“江湖救急”?在她心里,我和我爸,还比不上一个外人吗?
又或者……不是李曼呢?
另一个更黑暗、更不堪的猜测,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从我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我拼命想把它按下去,可它却越缠越紧。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我们这半年的生活。她越来越频繁的加班,越来越少的交流,手机永远不离手,洗澡的时候也要带进浴室。我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过亲密行为了。我一直以为,是生活压力太大,是八年婚姻磨去了所有的激情。
可现在想来,那些所谓的“加班”,那些她口中的“疲惫”,会不会都只是借口?
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嫉妒和怀疑,像两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
第二天一早,我去给父亲办了手术缴费。那十万块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心生疼。我签下手术同意书的时候,手抖得不成样子。医生以为我是紧张,还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放心吧,我们会尽力的。”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中午的。我妈来了,带来了她熬的鸡汤。我一口也喝不下去。我坐在走廊里,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手机响了,是林慧。
“我下飞机了,正在打车过来,大概四十分钟到。”她的声音听起来风尘仆仆。
“嗯。”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爸……爸进手术室了吗?”
“下午两点。”
“好,我能赶到。”
挂了电话,我站起身,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看到楼下,一辆救护车呼啸着驶入,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着一个担架车冲向急诊。
生与死,每天都在这里上演。而我,却在为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内耗、猜忌。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四十分钟后,林慧出现在了走廊那头。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她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快步向我走来。
在离我五米远的地方,她停住了脚步。我们隔着人来人往的走廊,遥遥相望。
她瘦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不过短短几天,她的下巴就尖了,原本合身的风衣,此刻显得有些空荡。
“爸怎么样?”她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掐灭了烟,一步步向她走去。我每走一步,都感觉像踩在刀尖上。
我走到她面前,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张揉皱了的纸。
“钱是哪来的?”我问,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她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她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眼神,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的躲闪,像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证实了我最坏的猜想。
“说话啊!”我的音量陡然拔高,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那十万块钱,你从哪弄来的?”
“陈阳,你小点声,这里是医院。”她皱着眉,拉了拉我的胳膊。
我一把甩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
“我问你钱是哪来的!”我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我们账上那十万块钱呢?你取走的那十万块,干什么去了?!”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质问,也带着绝望。
林慧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受伤。
“你……你查了我们的账户?”
“我为什么不能查?!”我冷笑,“那是我们共同的账户!还是说,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怕我查?”
“陈阳!”她也提高了声音,眼圈瞬间就红了,“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你一定要把我想得那么不堪吗?”
“不堪?”我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倒是告诉我,我该怎么想?在我爸躺在医院里等救命钱的时候,你一声不吭地从我们共同的账户里取走十万块钱!然后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又像个救世主一样,变出了十万块钱!林慧,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没有!”她激动地反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笔钱,我……”
她的话说了一半,却突然顿住了。她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为难,最后,都化为了一片死寂。
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了回去,然后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而疏离的语气说:“那笔钱的事,我以后再跟你解释。现在,爸的手术最重要。我们不要在这里吵,好吗?”
以后再解释。
这五个字,像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敷衍我,还在回避。她宁愿被我误会,也不肯说出那十万块钱的去向。
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有的猜疑,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确凿的“事实”。
“好。”我说,声音平静得可怕,“那就等‘以后’吧。”
我转过身,不再看她,径直走向手术室的方向。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我的背上。但我没有回头。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我妈看到林慧,拉着她的手,又哭了一场。林慧抱着我妈,轻声安慰着,说“妈,别怕,有我呢”。她的表情温柔而坚定,仿佛真的是这个家可以依靠的支柱。
我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无比讽刺。
下午两点,父亲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亮起,像一只睁开的血色眼睛,冷漠地注视着我们这些焦灼的家属。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而粘稠的。我妈坐在长椅上,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林慧陪在她身边,时不时地给她递水,帮她按摩肩膀。
她试图跟我说话,问我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我一概不理。
我只是坐在离她们最远的一个角落里,盯着那盏红灯,一动不动。
我们就这样,在同一条走廊里,隔着几米的距离,像三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慧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微一变,拿着手机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我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她背对着我,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是隐约听到几个词。
“……还在手术……”
“……我知道了……”
“……你别过来……我说了我自己能处理……”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和……慌乱?
挂了电话,她站在窗边,沉默了很久,才走回来。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差了。
我心里冷笑。是啊,那边催了吧。这边“演戏”还没结束,那边已经等不及了。
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
晚上八点,手术室的灯终于变成了绿色。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
“手术很成功。”
听到这四个字,我妈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林慧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而我,紧绷了几天的神经,在这一刻,也终于松懈下来。我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到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父亲被推了出来,依旧处于昏迷中。我们跟着护士,把他送回了病房。
安顿好一切,已经快到深夜了。我妈累得不行,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林慧给我倒了杯水,递到我面前。
“喝点水吧,你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我没有接。
她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沉默了一会儿,说:“陈阳,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毫无波澜,“谈你怎么在我爸病危的时候,卷走我们的救命钱?还是谈你从哪里又变出了十万块来堵我的嘴?”
我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林慧的身体猛地一颤,她转过身,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压抑着的,细微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她才转回来,眼睛红得像兔子,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是吗?”
“不然呢?”我反问。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那眼神,很复杂。有失望,有悲伤,有疲惫,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决绝。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让人心碎。
“好,陈阳,你既然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吧。”
她说完,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就走。
“你去哪?”我下意识地问。
她没有回头,只是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我去给你,给我们,都留一点体面。”
门开了,又关上。
走廊里传来她高跟鞋远去的“哒哒”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我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体面?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体面?
【第四章】
(第三人称视角)
林慧走出病房的时候,腿是软的。
她扶着墙,一步步挪到电梯口,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陈阳最后那个眼神,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得她心脏生疼。
他说:“不然呢?”
那两个字,否定了他们之间八年的感情,否定了她所有的付出和挣扎。
电梯门开了,映出她苍白憔悴的脸。她走进去,按了一楼。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自己,她终于可以不用再伪装坚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她把脸埋在手心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
她好累。
从接到陈阳电话的那一刻起,她就像一个陀螺,被两股力量撕扯着,疯狂地旋转,没有一刻停歇。
一边是丈夫的父亲,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另一边,是她的亲弟弟,林涛。那个从小被她护在身后,不成器的弟弟。
陈阳打电话来的那天上午,她刚接到她妈的电话。电话里,她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林涛投资被人骗了,不仅赔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三十万的高利贷。追债的人已经找到了家里,扬言再不还钱,就要卸他一条腿。
“慧慧啊,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你弟弟!他就你这么一个姐啊!”
挂了电话,林慧整个人都是懵的。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告诉陈阳,跟他商量。可她知道陈阳的脾气,他一直就看不上自己这个游手好闲、好高骛远的弟弟。如果让他知道,林涛又惹了这么大的祸,他不但不会帮忙,可能还会说出更难听的话。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陈阳的电话来了。
“我爸,脑溢血,住院了。”
那一瞬间,林慧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为什么说“走不开”?因为她不敢走。她怕她一走,家里只剩下两个老人,那些追债的亡命之徒,真的会做出什么事来。她必须留下来,稳住局面。
她对陈阳说“后天就过去”,不是托词。她是真的打算,用两天时间,先想办法把弟弟这边的窟窿堵上,然后再飞奔到他身边。
可她怎么解释?她能对电话里那个已经方寸大乱的丈夫说:“你等一下,我先去救我弟,再去救你爸”吗?
她说不出口。
有些话,说了,就是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
她只能选择自己扛。
挂了电话,她立刻开始筹钱。她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只有不到三万。她跟父母,跟亲戚朋友借,东拼西凑,也才凑了七万。还差二十万。
走投无路之下,她想到了她和陈阳的联名账户。那是他们最后的储备金,是他们家的“压舱石”。她知道,动这笔钱,意味着什么。
她犹豫了很久。
那天下午,追债的又上门了,在门上泼了红油漆,言语更加不堪。她妈吓得心脏病都快犯了。
她不能再等了。
她去了银行,取出了那十万块钱。签下名字的那一刻,她的手都在抖。她知道,她和陈阳之间,那份本就脆弱的信任,可能就此崩塌。
可她没有选择。
她把凑到的二十万,先打给了债主,稳住了对方。然后,她对自己那个只会哭的弟弟说:“剩下的十万,我会想办法。但是林涛,你给我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的路,你自己走。”
处理完这一切,她身心俱疲。她想给陈阳打电话,想告诉他,她马上就能过去了。可电话拨出去,却听到陈阳冷冰冰地说“钱够了”。
她知道,他生气了。
然后,就是那笔三十万的手术费。
当陈阳在电话里,用那种近乎绝望的语气说出“还差十五万”的时候,林慧的心都碎了。
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用,为什么在她最爱的两个男人同时需要她的时候,她却如此无力。
挂了电话,她看着自己银行卡里可怜的几千块余额,第一次感到了什么是绝望。
她想到了卖房子,但被陈阳一口回绝。
她还能怎么办?
深夜,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那张巨大的婚纱照。照片上的陈阳,意气风发,眼神里全是爱意。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陈阳,对不起。”她喃喃自语。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她冲进卧室,从柜子最深处,翻出了一个上了锁的丝绒首饰盒。
盒子里,是她外婆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手镯。这是她母亲传给她的嫁妆,是她的念想,是她的根。她曾经对陈阳说过,这是非卖品,是以后要传给我们女儿的。
她打开盒子,看着那对通体碧绿的手镯,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合上盒子,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做珠宝生意的朋友的电话。
“……是,我知道这个点打扰你不对……但事情很急……我想出掉一对镯子……”
第二天,她用那对手镯,换来了十二万。加上她手里剩下的钱,和跟朋友借的一点,凑了十万,第一时间给陈阳转了过去。还有三万,她打给了她妈,让她还剩下的债。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干净,然后订了最早的机票,飞向他。
她以为,等她到了他身边,等父亲的手术做完,她可以慢慢地,把所有的一切都跟他解释清楚。她相信,他会理解她的。毕竟,他们是夫妻。
可她没想到,等待她的,是那样冰冷的质问,和那样充满了猜忌和鄙夷的眼神。
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得已,在他那句“你当我是傻子吗”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她想解释。可当她看到他那副认定了她“不忠”的表情时,她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哀莫大于心死。
原来,八年的感情,竟然抵不过一个银行账户的余额。原来,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自私自利的女人。
解释还有什么用呢?信任一旦崩塌,你说再多,都只是狡辩。
电梯到了一楼,“叮”的一声,门开了。
她擦干眼泪,挺直了背,走了出去。
医院外的深夜,寒风刺骨。她裹紧了风衣,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手机响了,是她弟弟林涛打来的。
她划开接听,声音冷得像冰。
“姐……”
“别叫我姐。”她打断他,“从今天起,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没等对方反应,她就挂了电话,然后直接将那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她累了。她不想再为任何人收拾烂摊子了。
她找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走进去,要了一碗泡面。热气腾腾的雾气,熏得她眼睛又有点酸。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漆黑的夜,一口一口地吃着那碗毫无味道的泡面。
吃着吃着,眼泪又掉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汤里。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该做什么。那个曾经被她视为全世界的家,此刻,却成了她最不想回去的地方。
她打开手机,点开了购票软件。
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她看着那些陌生的城市名,突然有了一种逃离的冲动。
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像一粒种子,在她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就在她即将点下“购买”键的那一刻,她的手机又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请问是林慧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我是,请问你是?”
“你好,我是市人民医院住院部B栋七楼的护士。是这样的,您先生陈阳,刚才突然晕倒了。”
【第五章】
“晕倒”这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后脑勺上,让我瞬间眼前一黑。
等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手背上扎着针,冰冷的液体顺着输液管,一点点流进我的血管。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我爸病房里的一模一样。
我偏过头,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林慧。
她还是穿着那件米色的风衣,但头发散了下来,有些凌乱。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熟透的桃子。看到我醒了,她立刻站了起来,俯下身,紧张地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大哭过一场。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眼里的血丝,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嘴唇。
我晕倒前,她在干什么?她在跟我吵架,然后摔门而出。她说要去给我和她,都留一点“体面”。
而现在,她又回来了。
是因为那个护士的电话吗?
“医生说你是疲劳过度,加上情绪激动,低血糖,没什么大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她见我不说话,自顾自地解释着,然后转身拿起一个保温杯,“我给你买了点粥,你喝一点吧,你已经快两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她把粥倒在碗里,用勺子搅了搅,吹了吹,然后递到我嘴边。
是小米粥。很稠,熬得火候正好。
那熟悉的香气,钻进我的鼻子里,瞬间击中了我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我猛地想起了很多年前,我发高烧,她也是这样,一勺一勺地喂我喝粥。那时候的她,眼神里全是心疼和爱意。
而现在呢?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疲惫,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
我没有张嘴。
我别过头,冷冷地说:“拿走,我不想喝。”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勺子里的粥,冒着袅袅的热气。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把碗放在了床头柜上。
“不喝就不喝吧。那你再睡一会儿。”她的声音很轻,很疲惫。
她没有再试图跟我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窗外,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我们就这样,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沉默着。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却乱成一团。
她为什么回来?如果她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她为什么不趁机一走了之?她回来,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还对我,对这个家,存有留恋?
那十万块钱,到底去了哪里?
我不敢问,我怕得到的答案,会彻底压垮我。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我妈端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
看到我也躺在病床上,她吓了一跳:“阳阳,你这是怎么了?”
“妈,没事。”林慧立刻站起来,扶住我妈,“陈阳就是太累了,医生让他休息一下。爸那边怎么样了?”
“护士说,麻药劲儿还没过,一直睡着呢。”我妈放下保温桶,走到我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你这孩子,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我看着我妈花白的头发和担忧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楚。
“妈,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我妈絮絮叨叨地念着,打开了保温桶,“我给你们熬了点鸡汤,都喝点,补补身子。”
她盛了两碗汤,一碗递给林慧,一碗递给我。
“慧慧啊,你也辛苦了。这两天多亏有你,里里外外地张罗。”我妈拉着林慧的手,由衷地说道。
林慧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低下头,小声说:“妈,这都是我该做的。”
我端着那碗鸡汤,看着她们。我妈对林慧的信任和依赖,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如果她知道,她眼里的这个“好儿媳”,背着我,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她会作何感想?
我突然觉得很累,一种发自内心的疲惫。
我对我妈说:“妈,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慧慧在就行了。”
我想支开我妈。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理清这一切。
我妈不肯走,林慧在一旁劝了很久,说她会照顾好我,也会看好我爸,我妈才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陈阳,”林慧坐回椅子上,看着我,“我们能好好谈谈了吗?”
“你想谈什么?”
“所有的事情。”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关于那十万块钱,关于我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回来。所有你怀疑的,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相册,然后递到我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鼻青脸肿,腿上打着石膏,躺在病床上。背景,是一家小诊所。
“这是我弟,林涛。”她说,声音很平静,“你爸住院的前一天,他因为欠了高利贷,被人打断了腿。”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我取走的那十万块,是给他还债的。”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第一时间跟你回来,是因为我要先处理好他这边的事情。我怕我一走,那些人会去找我爸妈的麻烦。”
她把手机收了回去,继续说:“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他。我不想因为他的事,再跟你吵架。我天真地以为,我自己可以处理好一切。我以为,等我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再飞到你身边,一切都会跟以前一样。”
“我错了。”
她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陈阳,我错在太自以为是,错在没有第一时间跟你坦白,错在没有信任我们之间的感情,可以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我让你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让你怀疑,让你痛苦。对不起。”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块石头,砸在我的心湖上,激起千层浪。
我看着她,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她满脸的泪痕,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该相信她吗?
她说的一切,听起来都那么合情合理,天衣无缝。可我心里那根怀疑的刺,却并没有被完全拔除。
“你弟弟?”我冷笑一声,“林慧,这么短的时间,你就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来骗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我的话,像一把刀,再次捅进了她的心里。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脸上的悲伤,慢慢变成了失望,最后,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灰烬。
她没有再哭,也没有再辩解。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笑了。那笑容,空洞而悲凉。
“是啊。”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我编的。你说的都对。”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读不懂。好像有千言万语,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陈-阳,”她叫我的全名,语气平静得可怕,“有些话说了就是一辈子,有些话一辈子都说不出口。我们……就这样吧。”
说完,她再次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这一次,我知道,她是真的走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挣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沉入冰冷的海底。
我赢了吗?
我用最恶毒的语言,最刻薄的猜忌,把她逼走了。我维护了我那可怜的、所谓的男人的尊严。
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痛得像是被人活生生剜掉了一块。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划开接听,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
“喂?请问是慧慧的爱人,陈阳吗?”
“我是。您是?”
“哎呀,可算找到你了!我是慧慧的舅妈啊!我跟你说,你快劝劝慧慧吧!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都快把我们一家人给逼死了!前两天在外面借高利贷,被人打断了腿,慧慧为了给他还债,把她外婆留给她的那对翡翠镯子都给卖了啊!那可是她的命根子啊!她妈急得都住院了!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想着给你打个电话……喂?喂?你在听吗?”
舅妈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那一句——“把她外婆留给她的那对翡翠镯子都给卖了”。
那对手镯,我见过。林慧把它当宝贝一样,锁在柜子里,谁都不让碰。她说,那是她外婆留给她唯一的念想,是她的根。她说,那是以后要传给我们女儿的。
而现在,她把它卖了。
为了给我爸凑那十万块的手术费。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手机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不顾手背上还扎着针,拔掉针头就往外冲。
我疯了一样地冲出病房,冲向电梯。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跟她说对不起!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第六章】
我冲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天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泥土味。清晨的阳光穿透云层,给整座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边。
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浑身冰冷。
我站在医院门口,茫然四顾。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我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机场?火车站?还是长途汽车站?
我拿出手机,疯狂地拨打她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永远是那句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街上乱转。我去了我们住过的宾馆,前台说她一早就退房了。我去了火车站,售票大厅人山人-海,我根本找不到她的身影。
我蹲在火车站的广场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
我把她弄丢了。
我亲手,把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给弄丢了。
我一遍遍地回想她离开时看我的那个眼神,那个充满了失望和死寂的眼神。我一遍遍地回想她说的那句话:“我们……就这样吧。”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我为什么不相信她?我们在一起八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不清楚吗?她善良,孝顺,有责任心,甚至有点“圣母心”。她会为了路边一只流浪猫而掉眼泪,会把自己的午饭分给贫困的学生。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做出背叛我的事情?
可我,却被嫉妒和猜忌蒙蔽了双眼,用最恶毒的语言,把她伤得体无完肤。
我就是个混蛋!
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两巴掌,清脆的响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脸上的疼,怎么比得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我不知道自己在广场上坐了多久,直到手机再次响起。
是我妈打来的。
“阳阳,你跑哪去了?你爸醒了!他醒了!”我妈的声音里,带着喜极而泣的颤抖。
这个消息,像一道光,照进了我灰暗的世界。
我立刻打车回到医院。
病房里,我爸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他虽然还不能说话,但眼睛已经能睁开,意识也清醒了。看到我,他的眼珠动了动,嘴唇微微翕动。
我握住他干瘦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爸,你醒了,太好了……”
我妈在一旁,一边抹眼泪一边笑。
医生来查房,说我爸恢复得很好,求生意志很强,只要后续康复跟得上,恢复正常自理能力,希望很大。
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可另一块更大的石头,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林慧。
我爸醒了,可林慧却走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我该跟谁去分享?
安顿好我爸,我对我妈说,我出去一下。
我再次来到医院的大厅,这一次,我不是漫无目的地找,而是径直走向了住院部的缴费窗口。
我找到了那个给我爸办手术缴费的护士。
“你好,我想问一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前天下午,是不是有一位姓林的女士,来这里咨询过押金的事情?”
护士想了想,说:“姓林的?哦,我想起来了。是有个女士,长得挺漂亮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她问30万的手术费,能不能先交一部分,剩下的打欠条。她说她家里的钱都拿去……救急了,手头一时周转不开。”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那……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就走了啊。不过没过多久,她又回来了,直接刷卡交了十万块的押金。我当时还挺纳闷的,怎么这么快就凑到钱了。”
护士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我只知道,在我打电话跟她要钱之前,她就已经来过医院,试图用她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她不是不想管,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而我,却还在电话里,对她冷嘲热讽,说她不负责任。
我走出医院,感觉阳光刺眼得厉害。
我回到了我爸的病房,我妈正在给我爸喂水。她看到我,说:“对了,阳阳,刚才慧慧给我发了条信息。”
我心里一紧,立刻问:“她说什么了?”
“她也没说别的,就说她学校那边有急事,要先回去处理一下。让我们别担心她,她过两天就回来。”我妈把手机递给我看。
信息很简单,只有两行字。
【妈,学校临时有紧急会议,我必须马上赶回去。爸这边就先辛苦您和陈阳了。我处理完事情就回来。勿念。】
我看着这条信息,心里五味杂陈。
她还在为我着想。她怕我妈担心,所以编了这么一个借口。她甚至……还在给我留机会。她说“处理完事情就回来”,这说明,她心里,或许还没有完全判我死刑。
我立刻用我妈的手机给她回拨过去,依旧是关机。
我不能再等了。
我必须要把她找回来。
我跟我妈说,公司有急事,我也要回去一趟。我妈虽然不舍,但知道工作重要,也没多说什么。我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留给了她,又用手机给她转了五万块钱,让她先用着。
我订了最近一班回我们那个城市的高铁。
坐在飞驰的列车上,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跟她道歉,把她求回来。
无论她去了哪里,无论她是否还愿意见我。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我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冷冷清清,没有一丝人气。
我没有开灯,就那么站在玄关处。黑暗中,我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我走到卧室,她的衣柜是开着的,里面的衣服少了一半。她的梳妆台上,平时用的那些瓶瓶罐罐也都不见了。
她真的走了。
我颓然地坐在床边,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就在这时,我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东西。
是那个我送给她的,我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的礼物——一个定制的水晶音乐盒。音乐盒的底座上,刻着一行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拿起来,轻轻拧动发条。
叮叮咚咚的《天空之城》旋律响起,清脆悦耳,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悲伤。
我发现,音乐盒下面,压着一张纸。
我拿起来,是林慧的字迹,清秀而有力。
【陈阳: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像一场噩梦。我们都累了。或许,我们真的需要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
你不用来找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桌上的音乐盒,还给你。很抱歉,我可能,没办法陪你走到“与子偕老”了。
联名账户里剩下的钱,密码是你的生日。虽然不多,但你先用着。
还有,阳台那盆枯死的兰花,我前几天又买了一盆新的。记得每天浇水,它喜欢阳光,但不能暴晒。
最后,替我跟爸妈说声对不起。
林慧】
信很短,没有一句指责,没有一句抱怨。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
我冲到阳台,那盆我以为早就死了的兰花,不知什么时候,被换成了一盆生机勃勃的绿植,叶片青翠欲滴,上面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
是她临走前,浇的水。
在这个家里,处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她的人走了,可她的气息,她的习惯,她对这个家的爱,却无处不在。
我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第七章】
我开始疯狂地寻找林慧。
我请了长假,去了她的学校。她的同事说,她办了停薪留职,只说家里有事,要去外地一段时间。我去了她父母家,她母亲见到我,只是不停地抹眼泪,说慧慧只在电话里说想出去散散心,让他们别找她。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生活,变成了一潭死水。
我不再去公司,每天就是把自己关在那个没有了她的房子里。我学着给她那盆兰花浇水,学着打扫卫生,学着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像她在的时候一样。我甚至开始自己做饭,照着菜谱,做她喜欢吃的菜。
可每次,当我把两副碗筷摆在桌上,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时,那股噬骨的孤独和悔恨,就会将我彻底淹没。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只能靠酒精来麻痹自己。我一遍遍地听那个音乐盒,那首《天空之城》,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我爸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下床慢慢走路了。他给我打电话,问我慧慧怎么还不回来。我只能撒谎,说她工作忙,项目到了关键期。
我不敢告诉他,我们已经分开了。我不敢想象,这个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老人,再也经受不起任何打击了。
时间,就这么过了三个月。
秋去冬来,城市迎来了第一场雪。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脑海里,全是和林慧在一起的画面。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在大学的图书馆里,阳光洒在她身上,像一个天使。
我们第一次约会,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她却大大方方地牵起了我的手。
我们领证那天,从民政局出来,她举着那个红本本,笑得像个孩子。她说:“陈阳,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要对我好一辈子。”
……
一幕一幕,像是昨天才发生。
可那个说要我照顾一辈子的人,现在在哪里?
我拿出手机,点开她的微信头像。那还是我们一起去海边时拍的,她穿着长裙,在沙滩上奔跑,笑得无忧无虑。
我颤抖着手,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这三个月,我给她发了无数条信息。从一开始的道歉、忏悔,到后来的思念、哀求,再到最后,只是每天一句简单的“晚安”。
她从来没有回复过。
我知道,她可能已经换了号码,再也看不到这些信息了。可这,已经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
“慧慧,下雪了。你那边冷吗?记得多穿点衣服。”
“家里的兰花,开了。很香。”
“我爸已经能自己下楼散步了,他总念叨你。”
“对不起。”
“我想你了。”
我一条一条地发着,眼泪模糊了屏幕。
发完最后一条,我把手机扔到一边,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如果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那我就用余生,来偿还我犯下的错。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脸。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陈阳,醒醒!你怎么睡在地上?”
这个声音……
这个我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声音!
我猛地坐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慧。
是林慧。
她就站在我面前,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我送她的那条围巾。她的头发剪短了,显得更加干练。她瘦了,也黑了,但眼神,却比以前更加平静和清澈。
我以为我在做梦。我伸出手,想去触摸她的脸,却又不敢。
“慧慧?”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她看着我,叹了口。然后,她蹲下身,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搀到沙发上。
“地上凉,你想再进一次医院吗?”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
我傻傻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去了厨房。很快,她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蜂蜜水,递给我。
“喝了吧,解酒。”
我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么真实。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她回来了。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喝了一口水,感觉喉咙不再那么干涩。
“刚下飞机。”她在我身边坐下,看着这个被我弄得一团糟的家,眼神复杂。
“你怎么……怎么会突然回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看到天气预报,说这边要下大雪。怕你又犯懒,不开暖气,把自己冻感冒了。”
这么简单的一个理由,却让我瞬间泪流满面。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像一个走失了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放声大哭。
“对不起……慧慧……对不起……我错了……你别再走了……求求你……”我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几个月来,在我心里说了无数遍的话。
她的身体,一开始是僵硬的。但慢慢地,她放松了下来。她伸出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就像以前无数次,她安慰我时一样。
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只有我压抑的哭声,和窗外落雪的簌簌声。
哭了很久,我才慢慢平复下来。我松开她,红着眼睛看着她。
“这三个月,你去哪了?”
“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看着窗外,“一个山里的小学,去支教了。”
我愣住了。
“那里的孩子,很淳朴,也很可怜。跟他们在一起,我好像……找到了以前的自己。”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平静而温柔,“陈阳,分开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
“我也想了很多。”我急切地说,“慧慧,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不该对你说那些混账话。我……”
她伸出手指,轻轻按住了我的嘴唇。
“听我说完。”
我点了点头。
“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从你爸生病才开始的。那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索。它引爆了我们之间,积压了很久的所有问题。”
“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为你好’当成理所当然,却忽略了对方真正的感受?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宁愿自己扛着,也不愿向对方示弱?”
她的每一句话,都问在了我的心坎上。
“陈阳,婚姻不是1+1=2,而是0.5+0.5=1。我们都要削去自己一半的个性和棱角,才能拼成一个完整的圆。以前,我们都太自我了,都想让对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这三个月,我一直在想,我们还能不能走下去。我甚至想过,就这样,一辈子不回来了。”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她看着我,眼睛里,慢慢泛起了水光,“当我看到你发给我的那些信息,当我看到你说,兰花开了,当我看到你说,你想我了……我发现,我还是放不下。”
“我放不下你,放不下爸妈,放不下我们这个家。”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我手心。
是那个音乐盒。
“我走的时候,把它带走了。每天晚上,我都会听。听着它,我就感觉,你还在我身边。”
我握着那个冰冷的音乐盒,感觉它却有千斤重。
“所以,我回来了。”她看着我,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陈阳,我想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不是回到过去,而是,重新开始。你,愿意吗?”
我看着她,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看着她眼神里的期盼和一丝丝的不安。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把她再次拥入怀中。
我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没有情欲,只有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珍惜。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纯白。
我知道,这个冬天,会很冷。但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暖。
因为,我生命里的那束光,回来了。
夫妻能不能过到头,其实早有预兆。那些被我们忽略的细节,那些被我们搁置的沟通,那些被我们自以为是的爱,都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在不知不觉中,割裂了我们的感情。
但预兆,只是一个警告,而不是最终的判决。
只要我们还愿意回头,还愿意伸出手,去拥抱那个遍体鳞伤的对方,那么,所有的裂痕,都终将被爱与时间,慢慢抚平。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灯火可亲。
我和林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