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另15位老友刚从江阴“旅旅游”回沪，我和我家老温7天后又悄悄潜回无锡。潜“回”之意：江阴由无锡代管，也算无锡；7天前虽是“江阴游”（住凯夫酒店），却两次进无锡城游览，夜览南长街，日观惠山镇；江阴，因而也无锡，是我祖籍地，父母、祖父母出生的原江阴县北渚村（与无锡惠山区粘连，距无锡市中心三阳广场约14公里），离江阴市中心约30多公里。

江阴之行，感觉无锡有新的美景在召唤，暗藏的伺机约会拈花湾的心思未了。回沪后即查天气预报挑艳阳，后选无锡三阳广场的酒店，再购动车票。4月22日又出发。

23日，无锡天气友好，乾坤朗朗。早上，还没到7点，我率领老温在崇安寺公交站上了67路车，奔终点梅园。下车我抢先跑到另一车站，拦住刚要启动的“乐游2路”（每班间隔1小时），请司机开门，等待左腿换过零部件，行路难的老温。

司机仁慈。“乐游”是双层大巴，下层仅8个豪华真皮座，全满。一位高个女导游听我说随行有残疾，便热心领老温爬到上层，坐了最后一个空位。

我自由“行”的既定方针：“以公交车、地铁为主，打车为辅”。住市中心，酒店费用会高些，但逛街、吃饭、购物、乘车方便。若去景区步行路短，首选公交车：现在城市的公交系统车辆新，票价低，乘客少，空座多；一路可听到各种方言、消息，洇染各地烟火气；不用赶时间，慢悠悠地观察城市特色。因而，出游性价比最高，获得感最强。

一、惊艳禅意小镇

约40分钟，“乐游”到拈花湾。

景区门前装饰着一列花团锦簇的粉红色火车。卡通式男孩女孩在车里车外笑迎。李渔“拈花一笑，心是口”的个性化诗句，被改了后半句，转为公共性的欢迎词，铺在小火车下：“拈花一笑，为你花开满城”；成百上千朵真花假花堆积着几乎将小列车淹没，是奔放、烂漫的合欢，我们游园的精彩开篇。

门票对老年人亲善，凭身份证入场。我另花100元，从“乐游”女导游那里购了“二手”景区交通票（电动小火车+游船），她赚提成，我俩节省30元——双赢。

乘老温拍照的工夫，我朝拈花湾里探头一笑，揣摩“湾”的意思。

到了园区大门里的小火车站，我被左侧景观吸引，给老温匆匆扔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那边看看。”这是免除残疾人走冤枉路的默契程式。

景观是人造的：假山上的流瀑落进一汪柔情的春水；一丛黄菖蒲在水里绽出几朵黄花，得体地恭候一旁；小小的山顶上五针松曲折遒劲，一副要力擎天穹的架势；高大翠绿的日本扁柏、顽强钻天的落叶松在两侧默默守护。一切有点像日式园林。再朝前几步，此景闪出另一变身：树丛里流瀑晶莹闪光；两棵同门枫树反差奇异，一棵红透似火，一棵翠绿如茵，像被施了魔法，制造出如此神奇的色差；树下是一簇杜鹃花以玫瑰红的痴情在开放。

脚下曲径诱人继续深入。这园林里四处皆景：碧波、溪流、褐石，水车、木亭、拱桥，红叶、绿蒲、绛花、紫藤、虬枝，粉色的百日菊，白色的石头花，更有花墙，花门，花坡，茅舍倾情参与，千变万化，造出不同的园艺小景，且一一相连相缠，有的欢乐，有的谐趣，有的娴静，有的倾情，像一条美丽的迷途。

谁是“涧水禅音”？谁是“梵天花海”？谁是“半山衔日广场”？

“迷路才是终极的宿命”，我往里越陷越深，一时竟顾不得我家残疾人在等候。前头有个圆木搭起的花门，两边的花墙开满蔷薇科浅粉色的“七姊妹”花，门檐上挤满欢乐的橘色月季，暗红的“绣球”菊，成团的红杜鹃，低首的紫薇，绿色的仙草自然下垂，是生物学与化学之花的混杂，亦像天上飘荡的斑斓绮丽的彩云。门楣上五个金字注解飘逸出哲学滋味：“一花一世界”！

花门既是终点，也是起点。我联想起葡萄牙最西端（也是欧亚大陆最西端）罗卡角那座面朝大西洋的小小纪念碑：“陆地的尽头，大海的开始。”花门，与罗卡角纪念碑指示的维度各异，划界的意义等同：“园艺的结束，百花的开始”。

“跨界”进入禅意小镇，眼前突涌一个令人目迷、惊心、眩晕的七彩花世界，按照“一花一世界”的哲学，这便是花的宇宙了。

眼前，既不是东京上野公园的樱花遮天蔽日，也不是温哥华岛维多利亚空中繁花娇俏；既不是肯塔基紫藤灰蓝无穷无尽，也不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玫瑰园里争奇斗艳；不是维也纳美泉宫外铁海棠一起怒放、阔柄杜鹃同时灿烂，也不是奥克兰庭院里“红千层”那样烧得红透，却有着世上所有的花形，花姿，花骨，花彩，花光，花影，花魂，花梦。

这就是拈花湾最令人动容的核心景点 “香月花街”（禅意小镇）。花在这里荟萃，花在这里恣肆，花在这里轰轰烈烈，构建花的理想国、花的乌托邦：彩花与绿枝从造型不同的檐脊上披挂下来，低垂，曳地，像花帘、似花幕，掩映无数花院、花楼、花房、花亭、花桥、花坛，集成一条齐整、经典的花路、花街、花市。街路的远处一座木楼阁式五重花塔高高耸立，像京都的醍醐寺、清水寺的五重塔，称拈花塔。塔的上四层间阁，硕大的红花、黄花、白花、蓝花、紫花恣肆“盛开”，每一朵都比视距中的太阳更大，比十五的月亮更美。那也是“拈花”，花宇宙的高潮，拈花湾花宇宙的边界？

拈花本意是绣花，有人工或神功的含义，而这里各种鲜花、绢花、纱花、塑胶花、硅胶花、树脂花纷纷强势介入，使花的品种，花的尺度，花的形态，花的色彩，花的季节等界限统统被打破、消弭，实现着“世界心灵度假花园”的璀璨若仙霞，天长也地久的美好理想。

悟性突如其来：拈花之“湾”，是佛陀面对世间一切生命拈花微笑的境界、原乡的重塑？

二、漫游山水园林

我从原路匆匆返回，与尚未等得火起的老伙伴重逢，登上玫瑰红的“拈花号”小火车，进入景区深处。

“拈花号”到“五灯湖”站，我俩稀里糊涂地从众下了车。见远处林中高高的拈花塔，我方觉悟，这个站是专为我刚才惊艳的禅意小镇而设。“小火车”全程设4站：“游客中心”、“五灯湖”、“云树帆影”、“鹿鸣谷”。现在若西行便是回头路，我原计划把带领老温“共赏”禅意小镇作为审美高潮留到最后。如此，这一站不该下。

下趟车半小时后才到，既下之则安之。

站前，周围视野开阔：远山，林木蓊郁，像雄强的阵列；近水，草坪起伏，如缓慢的波浪；眼前，绿茵葱葱，彩球遍地，或散落、或迭起；周围，巨型的充气卡通梅花在俏皮地开放，浅蓝，淡粉，鹅黄，雪白；路边，楼宇轮廓清晰，线条明快，古雅之风飘逸，镀银的窗玻璃在漫反射现代化的盈盈蓝光。较禅意小镇，这是一派别样风景，很有些欧洲田园的情调，还含有丝丝东瀛恬静、明快的气息。显然，这是拈花湾另一种浪漫的风情。

“你不是总说咱俩在一起的照片少么？这里景观不俗，游客少，无干扰，拍照的效果应当不错。”我欲借机弥补老伙伴的缺憾。

拉开替代碳纤维三脚架的自拍杆，开启手机“蓝牙”，让我家老同志作为参照，站到指定位置配合定焦、构图，在草坪上实现光学与数字化的“集体”。去年，我经不起iphone16pro身上A18Pro芯片的技术迭代及5倍焦距诱惑，将蓝色的iphone15pro流放老温帐下，俺这年逾古稀的糟老头，选了年青人喜爱的金色新欢，沉重的“佳能”从此难觅出场的机会。我调好遥控，走到老温身旁，冲着手机连连呲牙，“新十六”欣然五次咔嚓。

重新上车。这是一列浅粉色“拈花号”，与刚才只在假蒸汽机上布置花朵的“玫瑰红”不同，每节车厢的顶上都用和谐的粉色玫瑰花装饰，像仙女美丽的头饰。

“云树帆影”站到了。

我问司机：“这站主要看什么？”“这里没有什么突出的景观，游客下车后大多朝里走”，他指了指北侧的林带：“到湖边‘微笑码头’乘游船，观赏湖景。”

女“票贩”曾交代，她出手的游船票可在所有码头上船。闯入禅意小镇时，我见过五灯湖那波光潋滟的湖面，岸边也有码头，便打定主意，将粉红色“拈花号”进行到底：直奔终点“鹿鸣谷”。

车离站廊，远处葱茏的林木簇拥着一座玲珑简约的五层棕色木塔。一种患得患失之感油然而生：莫非有美景被我无意舍弃？但愿那不是拈花湾的精华。

“鹿鸣谷”站四周一片野外相。我咨询司机：“朝哪个方向能进鹿鸣谷？”司机和蔼：“顺着前面小路往南走，不远。”

石坡石阶逐渐将我俩引入密林。这是个相对独立的景点，建有农舍状的园门。门前，大石块垒起小“问津瀑”在汩汩流水。不知鹿鸣谷是否真有鹿群，即使有鹿群就能聆听鹿鸣？矮矮的黄色竹篱笆朝林中曲折蜿蜒，在为写意鹿鸣谷谋篇布局。路边有山路可朝顶上攀援，可爬山已不适合“家情”。我俩踏着不规则的石块，在林中小心穿行。

几分钟后小路豁然开朗，闪出烈日下一处绝佳的庇荫：木栏围起一架棕色水车，伴着防腐木地台上也棕色的一座精巧的草篷木亭。我笑了：“这就是咱们中午的私家餐厅。”

出游，尤其是在地域广阔的景区，必须带好饮食。这是深谋，是我曾经多次被渴、被饿后的惨痛教训。景区饭店、餐厅决不迎合、迁就游客，你最需要的时候，它经常躲猫猫，即使辛苦“得来”，价格也凶狠异常。

亭中凉爽，我俩自我解嘲地一一亮出“桃李”老蛋糕，山西太谷饼，重庆榨菜，宁波古法卤牛肉干，上海盐汽水，水分、糖分、盐分、脂肪、蛋白质集成，味觉亦不算太坏，20元+，轻松化解吃饭问题。

待老温收掉干垃圾，我故技重演，支好自拍杆，以水车、草亭为背景，拍了张“集体”照，对我们那公有的“私家餐厅”来了个顺手牵羊。

鹿鸣谷果然没有鹿鸣，更不见鹿影。然而这园里的一草一木，一路一桥，一溪一石设计者的用心可鉴，油绿的香樟树，已暖绿的五角枫，羽状枝叶天天向上的水杉和颇具风骨的刚竹，在谷中形成高矮渐次分布的密林，忠诚呵护“鹿鸣谷茶院”的幽静。勤谨的锦绣杜鹃，将古色古香的院落一片一片地染红。

茶院，是鹿鸣谷最美之处。院前，平铺卯石，打造出下沉式地台，地台围着的主体，是个扇形池塘，水面泛着微风引出的浅浅笑纹；散落的大小山石知书达理地悠扬分布；矮矮的小枫树学着黄山松迎客的姿势；真正为院门，板墙，茶厅，茶亭遮风挡日的绿荫，仍是高大的香樟和扁柏。

主厅、侧厅，都是坐落“乱石铺阶”地坪上矮脚飞檐的木造殿堂，唐风飘逸。主厅四周是优雅的木廊，宽大的遮廊房檐下分布着一盏盏橄榄型的白色亚克力吊灯。主厅正面是宽大明亮的落地玻璃移门，透过厅里一张张造型别致的茶几，可看到厅后娴静的月亮门。好幽静美妙的读书之处啊，似乎可听到在槐堂里创立“心学”的陆九渊翻书的声音——我意念中美好的古书院也就这个样子。当然，若隐有“呦呦鹿鸣”，再添《诗经》吟诵，自然更妙。

离了鹿鸣谷，“拈花号”把我们送回“五灯湖”站。我立即变身为资深导游，领着唯一的游客，走进禅意小镇“高潮景点”拈花塔广场，由东向西，进香月花街为她“补课”，美丽的高潮一个连着一个，这回轮到老伙伴瞪眼珠惊愕了。望着她一路的痴迷与不断拍照，我得意了一路。

三、水上风光无限

香月花街结束，水街开始。

我俩来到香月花街北侧的五灯湖，顺利找到“水街码头”。工作人员示意我们在候船的长椅上稍事休息。10分钟后仍没再来游客，一位船夫在船上向我俩招手：“上船了，马上就开。”

见码头上歇息的一排小游船都披花带草，像待嫁的新娘，唯独我们那船，光秃秃的一副素面，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失落摸样。我朝船夫笑着抗议：“怎么我们这船没花啊？欺负我们两个老头老太？拍照不好看呢。”

“要拍照吗？好办，你俩就在那些花船里挑着拍，拍够了我再开船。”船夫笑着支招。我立即挑了一条花船，给老温拍了两张坐在船篷口的照片，然后与我俩的素面会合。

等我俩穿好救生衣，船开了。

“游客都喜欢花船，你这船光秃秃的，为什么不装饰？”“装饰花船价钱很贵的。”船夫叹了口气：“现在游客不多，来了也不一定游湖，收不回本钱啊。”

船夫见我还在抱怨，笑着安慰：“你俩下午游湖太正确啦，才不亏呐，等于包船嘛，我专为你俩服务。上午游客可多，一船要乘七八人、十来人，拍照都相互干扰。”

游船是电驱的，由西往东缓行。船橹是假的，道具，仅做复古的表面文章，船夫来回推拉了一下道具，像条脱臼的胳膊。船夫道：“咱们往里开，是朝东，拍照效果好啊。”“你这船转一圈来回多长时间？”“大概半个小时。我可得讲清楚，不是转一圈回来，游湖是单程，靠上里边的码头你们要下去。”“那我们怎么出来？”“再买船票回来呗。”他狡黠地一笑：“要不就走出来。都这样的。”

坏啦，船比步行快，往回步行恐怕得走一小时，我全套原装髋关节也不想再走，我家那人工髋关节怎么办？“你靠的码头附近有观光车站吗？”“有，走过去也就六七分钟。”

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我们可爱的小火车票全天有效。 五灯湖真美，也静。我开始拍照。清清泛绿的湖水，被微风吹皱的鱼鳞波和风还未吹及的镜面，在夕阳下亮暗对比鲜明；被锚定在水面供拍照的几只盛装花船，船面、船顶都铺满甚至是堆积了厚厚的浅色花朵，像几位高雅、悠闲的仙女在水上招摇;湖中，汉白玉栏围起的水榭，携美丽的倒影一起为湖面锦上添花；远处的湖岸上，小山岭托起生意盎然的满盘春绿……此时的拈花湾水世界，只有我们这条小船在漂泊。

“那是晚上的灯光喷泉”，船夫指着水榭：“五灯湖夜里才漂亮呢。”

“远处水面上那白色的是什么？”当小船驶出一段狭窄的河流，闪出前面宽阔的“又一村”时，我问船夫。

船夫神秘地笑而不答。

等船驶近，我才看清，那是水面上两片交叉飘浮着的洁白羽毛，周围还散飘着片片小羽，像西洋生翅的仙女，在此浴后匆匆离去时撒落，羽毛两头上翘，像碧波上的白色小船，姿态优美，灵动。

紧接着，一幢高挑的蓝色金字塔型玻璃房领衔，率一众高调的茅顶玻璃别墅列队迎来。我可不敢对房顶的茅草们轻视造次，那是景区里天价的湖景别墅，能在里头日夜笙歌的，岂是我等假冒伪劣“中产”。

转眼，前头的水道又渐窄，一座双柱虹桥飞架，将我们迎送到又一开阔水面。我辨认出了，右侧湖岸，在茅草顶别墅的尽头，线条明快、简约的日式风格的别墅鳞次栉比，大玻璃窗仍反射着荧荧的现代之光。那是上午我和老温在五灯湖站下车的地界，我俩曾以那些建筑为背景拍照，而当下面朝我们的，正是它清爽可爱的背影。

我们的小船在前头又要过桥。这是一座单孔拱桥，石砌，木装，桥身灰白，桥面与栏杆坚守着红褐色，在水面形成上下对称、高雅规则的倒影。我们的船正从那上实下虚，合力形成的梦幻圆中穿越，将湖区里桥的完美推入极致。侧畔驾船清理河道的船工，抬头与我们的船夫打招呼，他当然能看到我们进入桥洞的倒置镜像——莫非那是我们在另一重宇宙里的美影？

湖边的景观继续变幻，我们的船很快与岸上两座钟罩形全透明的阳光客厅擦肩而过。那厅里的白帘收拢如长裙，花瓶、鲜花，组合沙发，茶几，柜式空调一应俱全，让人联想全透明休闲空间的美好和惬意。两座并立的透明客厅，应视作湖畔凝成的两滴春露，还是天上落下的两颗宝珠？有意思的是，它俩也学着我们的样子，让身段在湖面显影，也玩着多重宇宙的游戏。

远处，一座五层木塔在水边含笑相迎，成排的花船和一座宽敞的水榭组合的“微笑码头”早在微笑恭候。我若有所思，忽然恍然大悟：那不是上午被我放弃的小火车的第三站“云树帆影”么？那玲珑木塔正是我回望时发现的高价值目标。从“微笑码头”步行重返“云树帆影”站，拈花湾全部景观便被我俩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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