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总是不顺?这五样东西赶紧扔,财运立马旺起来!
109 2025-10-05
那张印着密密麻麻铅字的报纸,在我手里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枯叶。
上面的一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睛生疼。
十五年了,我几乎已经忘了那张被我塞在工具箱最底层,沾满了木屑和机油味儿的薄纸片。它像一个沉入水底的梦,无声无息,直到今天,被这张报纸猛地一下,给拽出了水面。
我叫李为民,一个和木头打了半辈子交道的木匠。我这双手,能把一块平平无奇的木料,变成一张结实的桌子,一把光滑的椅子,可我这双眼,却看不透人心,更看不透这飞速变化的时势。
尤其是十五年前,我的老伙计陈朝晖,那个满嘴跑火车,眼里总是闪着光的家伙,拉着我站在深圳那个小渔村的海边,指着一片荒草滩,唾沫横飞地跟我说:“为民,信我一次,将来这里,寸土寸金!”
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只觉得,南海的风,把他的脑子给吹糊涂了。
第1章 尘封的木屑与南海的风
1982年的夏天,广州的空气里总是飘着一股粘稠的湿热,混杂着珠江水汽和工厂烟囱里排出的煤灰味儿。
我在广州第一木材厂的车间里,赤着膀子,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手里的刨子却稳得很。木花像卷起的浪,一片片翻飞,空气里弥漫着松木好闻的清香。这是我最熟悉、最安心的味道。
师父常说,我们木匠,靠的是手上的准头和心里的规矩。一是一,二是二,来不得半点虚的。
我信这句话,就像信每天太阳都会从东边升起来一样。
所以,当陈朝晖找到我,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车间外那棵大榕树下时,我心里是犯嘀咕的。
朝晖和我从小一个大院里长大,他脑子活,嘴巴甜,不像我,锯嘴葫芦一个,半天打不出个闷屁。他早几年就“下海”了,不在厂里领那份死工资,倒腾一些电子表、喇叭裤,在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工人眼里,他就是个“投机倒把”的。
“为民,跟你说个天大的好事!”他压低了声音,眼睛亮得像两个小灯泡,“跟我去一趟深圳。”
“深圳?”我皱了皱眉,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脸,“去那儿干嘛?听说就是个小渔村,乱糟糟的。”
“哎,你这就老土了不是?”朝晖拍了下我的胳膊,“那叫特区!是风口!懂不懂?我在那边跑了几个月,看准了一块地,就在海边上。现在便宜得跟白捡一样,咱们把它买下来,放个几年,肯定能翻大跟头!”
我听得云里雾里,手里的刨子还带着木头的余温。
“买地?朝晖,你是不是发烧了?咱们工人,有房子住,有班上,买那荒郊野地的干嘛?再说了,我哪有那闲钱。”
“钱不多!”他伸出六根手指头,“就这个数,六百块!我这边凑了一半,你出另一半,咱俩一人一半。为民,这可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六百块!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是我和媳妇淑芬攒了好几年的家底,准备给儿子将来娶媳妇用的。每一分钱,都带着我们俩的汗味儿。
我摇了摇头,像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这事儿太悬了。我得跟淑芬商量。”
“跟嫂子商量,那还能有戏?”朝晖急了,“她比你还稳当。为民,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我还能坑你?你就听我一句劝,这机会错过了,拍大腿都来不及!”
他的话像小石子,一颗颗投进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
改变命运。
这四个字,对我们这些一辈子都能望到头的工人来说,太有诱惑力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身边的淑芬睡得正香。我看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映出的斑驳,心里像有两只手在拔河。
一边是安稳踏实的日子,是木材厂熟悉的机器轰鸣声,是淑芬热在锅里的饭菜。
另一边,是朝晖口中那个充满无限可能的“风口”,是那个我从未去过的、叫深圳的小渔村。
第二天,我还没拿定主意,朝晖就直接杀到了我家。他提着两瓶罐头,一包点心,笑得比谁都亲切。
淑芬端上茶水,客气地招呼着。
朝晖三言两语就把来意说了,淑芬的脸色,跟我预想的一样,当时就沉了下来。
“朝晖啊,不是嫂子不信你。”淑芬把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声音不大,但很有分量,“为民他就是个木匠,一辈子跟木头打交道,实在。你们说的那些,什么特区,什么买地,我们听不懂,也不敢想。那六百块钱,是我们家的底,动不得。”
朝晖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点挂不住,求助似的看着我。
我低着头,抠着桌子边上的一个小豁口,不敢看淑"芬的眼睛。
“嫂子,话不能这么说。”朝晖不死心,继续游说,“现在政策好了,鼓励大家自己干。守着那点死工资,能有什么出息?为民手艺这么好,将来自己开个家具铺子,不比在厂里强?”
“开铺子也得一步一步来。”淑芬寸步不让,“把钱扔到那荒地里,水花都听不见一个,那不是瞎胡闹嘛。”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最后,还是我开了口,声音干巴巴的:“朝晖,这事儿……要不就算了吧。”
陈朝晖看着我,眼神里有失望,有不解,还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站起身,什么也没说,提着他的东西,重重地带上门走了。
听着那“砰”的一声,我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我感觉,我可能不只是关上了一扇门,也关上了我和他之间的一些东西。
第2章 六百块钱的“赌局”
朝晖走了之后,家里安静得可怕。
淑芬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收拾碗筷,但我能感觉到她心里是松了口气的。
我心里却堵得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朝晖临走时那个眼神。我们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他有好事第一个想到我,我却因为胆小,因为那六百块钱,当面拒绝了他。
这算什么兄弟?
一连几天,我都魂不守舍的。车间里,刨子好几次差点推到手上。师父看我状态不对,把我叫到一边,递给我一支烟。
“为民,有心事?”
我接过烟,点上,猛吸了一口,烟雾呛得我直咳嗽。“师父,没什么。”
“还嘴硬。”老师傅吐了个烟圈,“你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是不是为了陈朝晖那事儿?”
厂里就这么大,一点风吹草动,传得比风还快。
我没吱声,算是默认了。
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为民啊,你是个好木匠,踏实,肯干。但人这一辈子,不能光低头拉车,也得抬头看看路。朝晖那小子是野了点,可他看东西,有时候比咱们准。”
师父的话,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我心上最软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喝了点酒。就着一盘花生米,我跟淑芬把心里的纠结都倒了出来。
“淑芬,我知道你担心。我也怕,怕那钱打了水漂。可我更怕……更怕以后后悔。”我端着酒杯,手有点抖,“我怕将来朝晖真的发了财,不是我眼红他,是我没脸再见他。人家拿你当兄弟,你却在关键时候掉了链子。”
淑芬看着我,眼睛里情绪很复杂。她是个传统的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求的,就是个安稳。
“为民,”她叹了口气,“我不是不让你去,我是怕你被人骗了。陈朝晖那个人,从小就鬼点子多。”
“他不会骗我的。”我脱口而出,语气很肯定。
我们俩就这么对视着,沉默了很久。最后,淑芬从里屋拿出一个用手帕包得整整齐齐的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票子,有大团结,也有五块的,两块的。
“这是六百三十八块。”她把钱推到我面前,“家里的全部家当,都在这儿了。你要是真想好了,就拿去。成了,是咱家运气好。要是不成……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来。”
我看着那沓票子,眼眶一下子就热了。我知道,她这是把整个家,把她对我全部的信任,都交到了我手上。
我紧紧攥着那包钱,心里沉甸甸的。这已经不是六百块钱了,这是我和淑芬的半辈子,是我们的未来。
第二天,我揣着钱,找到了陈朝晖。他正蹲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抽闷烟,看见我,愣了一下。
我把那个布包递给他:“朝晖,我跟你去。”
他先是惊讶,然后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拳捶在我胸口:“好小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那一刻,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坐上去深圳的汽车,一路颠簸。车窗外的景物从熟悉的城市,慢慢变成了大片的农田和荒地。空气里的味道,也从煤灰味,变成了带着咸腥味的海风。
深圳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野”。到处是工地,尘土飞扬,推土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除了几条像样的马路,很多地方都还是黄土路。
朝晖领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他看中的那块地。
那地方,离海不远,能听到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但眼前,除了一片及膝高的杂草,和几块零星散落的石头,什么都没有。远处,有几个戴着斗笠的渔民在撒网。
“就这?”我有点傻眼。
“就这!”朝货指着这片荒草滩,意气风发,“为民,你别看它现在不起眼。你闻闻这风,都是机会的味道!政府的文件都下来了,这里以后要建成大马路,旁边还要盖高楼!”
我听不懂什么文件,什么高楼。我只看到,我的六百块钱,就要变成眼前这一堆没人要的野草了。
签协议的过程很简单,在一个临时搭的棚子里,对方是一个晒得黝黑的村干部。一张简单的手写协议,盖上村委会的公章,就算完事了。
我把那六百块钱,一张张数给对方。我的手心全是汗。
拿到那张被称为“地契”的薄纸时,我感觉它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会被海风吹走。
回去的路上,朝晖兴奋地说个不停,规划着未来。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家,我没敢跟淑芬说那地方有多荒凉。我把那张纸,用油纸小心地包好,塞进了我那个大工具箱的最底层,压在锯子、斧子、墨斗的下面。
我希望,那些沉重的工具,能把它压住,也把我心里那份不安,一起压住。
从此,我再也没主动提起过这件事。
就当是,花六百块钱,买了一个兄弟的情义,也买了一个不敢去触碰的梦。
第3章 渐行渐远的影子
日子像我刨木头时飞出的木花,一卷一卷地,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许多。
买了地之后,我和陈朝晖的联系,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他还是那个他,隔三差五就来我家蹭顿饭,跟淑芬贫几句嘴,跟我吹嘘他在深圳的见闻。
他说那边一天一个样,高楼像雨后的春笋一样往外冒。他说他倒腾的电子产品,转手就能翻一倍。他说得眉飞色舞,我听得半信半疑。
淑芬每次都一边给他添饭,一边念叨:“朝晖啊,在外面闯,要注意身体,别净想些歪门邪道。”
朝晖总是嘿嘿一笑:“嫂子放心,我走的是康庄大道!”
但慢慢地,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从一个星期来一次,变成一个月来一次,再到后来,几个月也见不到人影。
我们之间的联系,变成了偶尔的一封信,或者一通要转好几次线才能接通的长途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总是很嘈杂,背景里有机器的轰鸣,有听不懂的方言。他说他开了个小厂子,忙得脚不沾地。
“为民,你那边怎么样?厂里还行吧?”他总是会问一句。
“老样子。”我总是这么回答。
确实是老样子。我的生活,就像我车间里那台老旧的砂轮机,每天都在固定的轨道上,发出同样频率的声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儿子上了小学,又上了中学。我从青年工人,变成了老师傅,鬓角也添了些白头发。手上的老茧,又厚了一层。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会突然想起深圳那块地。我会悄悄打开工具箱,借着月光,看看那个被油纸包着的小纸包。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被岁月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黄色。
我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是盖起了高楼,还是依然荒草丛生?
朝晖也很少再提那块地。我们俩像是达成了一种默契,谁也不去触碰那个话题。
我猜,他可能也觉得那笔买卖做亏了,不好意思再跟我提。
我心里,反而有些释然。亏了就亏了吧,至少,我没伤了兄弟的情分。
80年代末,有一年春节,朝晖回来了。
他开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们那个老旧的家属院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穿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手上戴着一块金表。
他不再是那个满嘴跑火车的毛头小子了,举手投足间,有了一股子“老板”的派头。
他给我们家带来了彩电,冰箱,都是当时最新潮的玩意儿。淑芬嘴上说着“太破费了”,脸上的笑容却藏不住。
那顿年夜饭,吃得却有些别扭。
他跟我们聊的,都是什么“股份”、“融资”、“市场前景”。那些词,像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我们听不懂,也插不上嘴。
我只能闷头喝酒。
他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问我:“为民,厂里效益怎么样?没想过出来自己干?”
我摇摇头:“我就会这点木匠活,离了厂,我能干啥。”
“你的手艺,到哪儿都饿不着!”他给我倒满酒,“你要是愿意,来深圳帮我。我那边厂子正缺个管生产的,你来,我给你开的工资,比厂里高三倍!”
我愣住了。
淑芬也停下了筷子,看着我。
去深圳?离开这个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离开我熟悉的木材厂,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我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
“朝晖,谢谢你的好意。”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我这人,恋旧。离了这儿,我怕不习惯。”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就像很多年前,我第一次拒绝他时一样。
“行吧。”他没再劝,“人各有志。你觉得安稳就好。”
那顿饭后,我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我们像是两棵被种在不同土壤里的树。他那棵,被种在了深圳那片充满阳光雨露的沃土里,拼命地向上生长,枝繁叶茂。而我这棵,还扎根在广州这片熟悉的、却也日渐贫瘠的土地上,生长得缓慢而固执。
我们都能看到彼此,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枝叶交缠。
第4章 下岗潮里的木匠
九十年代的风,吹得人格外地冷。
“改革”、“减员增效”、“下岗待业”,这些以前只在报纸上看到的词,一夜之间,就吹进了我们木材厂的每一个角落。
人心惶惶。
大家干活都没了以前那股劲儿,凑在一起,说的都是谁谁谁可能要被“优化”了。
我总觉得,这事儿离我很远。我手艺好,是厂里的技术骨干,拿过好几次生产标兵。厂子再怎么减员,也减不到我头上吧?
我太天真了。
时代要淘汰你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会打。
厂里引进了几条德国来的全自动生产线,那些冰冷的机器,一天干的活,比我们一个车间的老师傅一个星期干的还多,还标准。
我们这些靠着一把尺子、一把刨子吃饭的老木匠,突然之间,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名单公布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车间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给我泡了杯茶,跟我拉了半天家常,从我刚进厂的愣头青模样,一直说到我带出了多少徒弟。
最后,他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推到我面前。
“为民,对不住了。”
我的名字,就在那张表的中间,那么刺眼。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
淑芬看我脸色不对,什么都明白了。她没哭也没闹,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给我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卧了两个荷包蛋。
“吃饭吧。”她说,“天塌不下来。”
我端着碗,看着碗里那两个圆圆的荷包蛋,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四十多岁的人了,在厂里干了二十多年,我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了那个地方。我以为,我会一直干到退休。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体面的“被离开”。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
我一个大男人,每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淑芬为了补贴家用,去给人做钟点工,每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我心里难受,想出去找点活干。可外面那些新兴的家具厂,要么嫌我年纪大,要么嫌我不会用那些新式的电脑机器。我这一身引以为傲的手艺,仿佛一夜之间,就成了没用的东西。
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有一次,儿子考试没考好,我借着酒劲,把他狠狠骂了一顿。淑芬护着儿子,跟我吵了起来。
“李为民,你冲孩子发什么火!你有本事,出去挣钱去啊!”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抄起桌上的酒瓶,摔门而出。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珠江边坐了很久。江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我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看着对岸璀璨的灯火,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孤魂野鬼。
我想起了陈朝晖。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厂子,应该开得很大了吧。
我摸了摸口袋,想给他打个电话。可号码拨到一半,我又挂断了。
说什么呢?告诉他我下岗了,成了个没用的废物?向他求助,让他可怜我?
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这么做。
时间是把最钝的锉刀,慢慢地磨平了我的棱角,也磨掉了我的心气。
为了生活,我放下了所谓的“老师傅”的架子,开始在街边摆摊,帮街坊邻居修修补补,做点小家具。
生意不好不坏,挣的钱,勉强够一家人糊口。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关于深圳,关于那块地,我更是想都不敢想了。那就像一个遥远的、带着点嘲讽意味的笑话。人家在时代的浪潮里乘风破浪,我却在岸边,被一个浪花拍得晕头转向。
我和陈朝晖,终究是活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第5章 一张泛黄的旧报纸
1997年的夏天,香港回归的消息铺天盖地。电视里,报纸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
我们家也添了点喜气,儿子考上了大学,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好歹是个本科,将来毕业了,总不至于像我一样。
为了凑学费,淑芬把家里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一遍。
那天下午,她正收拾我的那个大工具箱,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废铜烂铁能卖点钱。
“哎,为民,这是什么?”
她从工具箱最底下,拿出了那个被油纸包着的小纸包。油纸已经变得又黄又脆,上面沾满了黑乎乎的机油。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十五年了。
我走过去,接过那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那张“地契”,纸张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了,但那个红色的公章,依然鲜艳。
“就是当年……朝晖让你买的那块地?”淑芬凑过来看。
“嗯。”我应了一声,心里五味杂陈。
“也不知道那地方现在怎么样了。”淑芬感慨了一句,“朝晖也好多年没联系了。”
是啊,算起来,快七八年没见过面了。最后一次通信,还是他给我寄的一张贺年卡。
“一张废纸罢了。”我自嘲地笑了笑,准备把它重新塞回去。
就在这时,淑芬突然“咦”了一声,她从一堆旧报纸里,抽出一张《南方都市报》。这张报纸是前几天我收废品时,顺手拿回来垫桌角的。
“为民,你快看这个!”淑芬指着报纸中缝里一个豆腐块大小的版面,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我凑过去,那是一个关于深圳市土地规划的新闻。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我看得眼花。
“看哪儿?”
“这儿!这儿!”淑芬的手指,点在一个地名上,“南山区,后海湾……这不就是你那张纸上写的地址吗?”
我心里一动,连忙拿起那张泛黄的纸,仔细核对。地址,一字不差。
我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
我顺着淑芬的手指往下看,那篇报道的末尾,提到了该区域目前的土地市场参考价。
后面的那一串“0”,像一排排小蝌蚪,在我眼前游来游去,看得我头晕目眩。
我揉了揉眼睛,凑近了,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数。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那张报纸,在我手里,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像秋风扫落叶。
“多……多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干涩得像是从沙子里挤出来的一样。
淑芬也懵了,她扶着桌子,嘴巴张得老大,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一把抢过报纸,冲到窗户边,借着外面明亮的光线,又看了一遍。
没错。
那个数字,像一个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六百万。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中。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手里的报纸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床上,淑芬和儿子都守在旁边,一脸的惊慌。
“爸,你醒了!”
“为民,你吓死我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脑子还是一片混沌。我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屋里熟悉的一切——那张我亲手做的八仙桌,那台朝晖送的、已经看了十多年的旧彩电。
一切都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
“报纸……报纸呢?”我哑着嗓子问。
儿子把那张报纸递给我。
我又看了一遍那个数字。
六百万。
不是幻觉。
我呆呆地坐着,手里攥着那张报纸,和那张薄薄的地契。
一张纸,六百块。
另一张纸,六百万。
中间,隔着十五年的光阴。
这十五年里,我经历了下岗,经历了生活的窘迫,经历了人到中年的所有无奈和辛酸。我为了几块钱的修理费跟人磨破嘴皮,为了儿子的学费彻夜难眠。
而我一直以为的一张废纸,那个被我遗忘在工具箱底层的笑话,现在却告诉我,它可以改变我所有的一切。
这太荒唐了。
荒唐得让我只想大笑,却又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为民,这……这是真的吗?”淑芬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还是不敢相信。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必须去一趟深圳。
不为那六百万,只为弄清楚,这十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6章 深圳,你好陌生
去深圳的火车上,我的心情比十五年前那次还要复杂。
上一次,是忐忑和不安。
这一次,是茫然和恍惚。
我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不真实的梦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帆布包,里面装着那张薄薄的地契,它现在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手心发疼。
淑芬本来要跟我一起来,被我劝住了。家里不能没人,儿子马上要开学,也需要她照顾。
她给我煮了十几个鸡蛋,装在网兜里,千叮咛万嘱咐:“到了那边,先找个地方住下,别急。要是那报纸上说的是假的,咱也别往心里去,就当是去旅游了。钱没了,人不能有事。”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火车一进深圳地界,我就被窗外的景象惊呆了。
高楼林立,道路宽阔,车水马龙。哪里还有半点十五年前那个尘土飞扬的小渔村的影子?
这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下了火车,我站在宏伟的火车站广场上,看着周围行色匆匆、穿着时髦的人群,感觉自己像个从深山老林里刚出来的土包子,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一个土气的帆布包,跟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我先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一晚上三十块钱,房间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
安顿好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地契上的地址,去找那块地。
我拿着一张地图,问了好几个人,转了好几趟公交车,才终于摸到了那个叫“后海湾”的地方。
当我站在那里的时候,我彻底傻了。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荒草滩?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巨大工地,吊车的手臂在空中挥舞,搅拌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远处,几栋已经封顶的摩天大楼,在阳光下闪着玻璃的光芒。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从我脚下一直延伸到远方。
海风还是那个海风,带着咸腥的味道。
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我记忆中的样子了。
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工地外面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试图找到一点点过去的痕迹,哪怕是一块熟悉的石头。
什么都没有。
我走到一个在路边卖凉茶的老伯那里,要了一碗凉茶,跟他打听。
“阿伯,请问一下,这里以前……是不是一片荒地?”
老伯看了我一眼,笑了:“靓仔,你问的怕是十几年前的事咯。这里啊,早就变天啦!现在这地方,叫金融中心区,每一寸地,都比金子还贵!”
比金子还贵……
我手里的凉茶碗,差点没拿稳。
报纸上说的,是真的。
可地没了,变成了工地,我那张纸,还有用吗?
我心里更乱了。
当务之急,是找到陈朝晖。这一切,只有他能给我一个答案。
可我根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十五年了,我们早就断了联系。我只知道他在深圳开了个厂,但深圳这么大,厂子成千上万,我上哪儿去找?
我在深圳街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两天。
我去了工商局,想查查有没有他注册的公司。工作人员看了我一眼,问我公司的全称是什么。我说我不知道,只知道老板叫陈朝晖。对方摇摇头,说人名相同的人太多了,没法查。
我又去了电信局,想查查他的电话。结果也是一样。
两天下来,我腿都快走断了,心也一点点地往下沉。
深圳太大了,大到找一个人,就像大海捞针。
第三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旅馆,倒在床上,看着发霉的天花板,心里第一次涌起一股绝望。
也许,我该回家了。
就当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梦醒了,生活还得继续。
我翻了个身,准备睡觉。口袋里,一张皱巴巴的纸片掉了出来。是我来之前,淑芬塞给我的,上面写着我们家属院几个在深圳打工的年轻人的电话,说万一有事,可以找他们帮忙。
我本来没想过要联系他们。我一个长辈,怎么好意思去麻烦人家。
但现在,这成了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拨通了其中一个叫“阿强”的年轻人的电话。他是我们邻居老王家的儿子,在深圳一个电子厂打工。
电话接通了,我自报家门。阿强很惊讶,也非常热情。
“李叔?您怎么来深圳了?在哪儿呢?我马上去找您!”
我把旅馆的地址告诉了他。
半个多小时后,阿强就骑着一辆摩托车,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他看到我住的地方,皱了皱眉:“李叔,您怎么住这种地方?走,我给您找个好点的酒店。”
我连忙拉住他,把我的来意,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阿强听完,眼睛瞪得溜圆。
“六百万?李叔,您不是开玩笑吧?”
我苦笑着摇摇头。
他沉吟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陈朝晖……这个名字我好像听我爸提过。他说,是您以前的老伙计,现在在深圳做红木家具生意,做得很大,是个大老板!”
红木家具!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知道他的厂在哪儿吗?”我急切地问。
“具体地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公司的名字,叫‘晖记木艺’,在深圳很有名的!”阿强说,“我帮您查查!”
他拿出一部很新潮的、叫“手机”的东西,在上面按了一通,然后兴奋地对我说:“查到了!李叔!地址在宝安区,离这儿不远!”
那一刻,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找到了。
终于,要找到他了。
第7章 推开那扇红木门
第二天一早,在阿强的带领下,我坐上了去宝安区的公交车。
我的心,一路都悬着。
十五年没见,他会变成什么样?他还会认我这个穷酸的老伙计吗?见了面,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我的脑子里,像一团乱麻。
“晖记木艺”的厂区,比我想象的要气派得多。高大的门楼,门口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里面是一栋漂亮的办公楼和一片巨大的厂房。
门口的保安,拦住了我们。
“请问找谁?”
“我找你们陈总,陈朝晖。”我说。
保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带着一丝怀疑:“有预约吗?”
“没有。你跟他说,我是他老家的朋友,我叫李为民。”
保安打了个内线电话,说了几句。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电话,对我说:“陈总正在会客,请您在会客室稍等一下。”
他领着我,穿过一个种满了花草的院子,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会客室。里面摆着一套厚重的红木家具,散发着好闻的木香。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姑娘,给我们倒了两杯茶。
我拘谨地坐在那张雕花的红木椅子上,感觉浑身不自在。这椅子,比我家那张八仙桌,不知要名贵多少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手里的茶,从热变温,又从温变凉。我一口都没喝。
大概等了半个多"小时,门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中式短衫,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和气的微笑,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久经商场的精明和锐利。
他一进来,目光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们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的笑容,慢慢地凝固在了脸上。眼神里,先是惊讶,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激动,有愧疚,还有一丝久别重逢的欣喜。
“为……为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朝晖。”我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发现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
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手劲很大。
“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眶,竟然有些红了。
“我……我没有你的电话。”我老老实实地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松开我的手,转头对那个旗袍姑娘说:“你先出去吧。今天所有的会客,都给我推掉。”
姑娘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会客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的沉默。
还是他先开了口,他亲自给我续上热茶,叹了口气:“为民,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简单地说了说自己的情况,下岗,摆摊,儿子上大学。我说得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静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他问,“当年我让你来帮我,你是怎么说的?”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就是这臭脾气!”他一拳轻轻捶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死要面子活受罪!你把我当兄弟,就不该这么跟我见外!”
他的语气里,带着责备,更带着心疼。
我低着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次来,是为了那块地吧?”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从帆布包里,拿出了那张泛黄的地契,推到他面前。
他看着那张纸,眼神变得悠远,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的。”他喃喃地说,“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我不解。
“是啊。”他拿起那张纸,轻轻地抚摸着,“为民,我对不住你。”
他告诉我,当年买下那块地后没几年,政府就出台了新的规划,要统一征收那片土地。因为手续不全,像我们这种私下交易的协议,根本得不到承认。
“那笔钱,算是打水漂了。我当时……没脸跟你说。我觉得是我把你坑了。”他看着我,满眼歉意,“后来我生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忙,跟你联系就少了。我好几次想跟你提这事,给你补上那笔钱,可我又怕……怕你觉得我是在炫耀,是在可怜你。我知道你那脾气,宁可饿死,也不愿受人嗟来之施。”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那块压了十五年的石头,好像一下子被搬开了。
原来,是这样。
“那报纸上说的……”
“那是我后来用公司的名义,通过正规渠道,把那块地又买了回来。”他说,“价格,已经是天价了。我买回来,就是想给你一个交代。那块地,本来就该有你的一半。现在,它升值了,升值的钱,也该有你的一半。”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和一个存折,推到我面前。
“这是土地的评估报告,还有这个存折。六百万,是你应得的。密码是你生日。”
我看着那个存折,手,却怎么也伸不出去。
“朝晖,我不能要。”我摇摇头,“当年的六百块,我已经当是丢了。这钱,是你后来自己挣的,跟我没关系。”
“放屁!”他眼睛一瞪,“李为民,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觉得我陈朝晖,是那种会独吞兄弟财产的人?这钱你要是不收下,就是不认我这个兄弟!”
他把存折,硬塞到我手里。
“拿着!这是你应得的!你儿子上大学,将来娶媳生子,哪样不要钱?你跟嫂子,也该享享清福了!”
我攥着那个小小的存折,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看着眼前的陈朝晖,他不再是那个遥远的大老板,他又变回了当年那个跟我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兄弟。
十五年的隔阂,十五年的距离,在这一刻,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第8章 比地契更重的东西
我最终还是收下了那个存折。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收,那才是真的伤了朝晖的心。
那天中午,他没有带我去什么大酒店,而是把我领到了他工厂的食堂,我们俩,就要了两盘小菜,一瓶二锅头,像很多年前一样,对坐着,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聊起了小时候一起掏鸟窝、下河摸鱼的糗事,聊起了厂里那些老师傅们的近况,谁退休了,谁抱孙子了,谁又不在了。
聊着聊着,我们俩的眼圈,都红了。
“为民,你知道吗?我这十几年,看着风光,其实累得像条狗。”他端着酒杯,眼神里满是疲惫,“商场上,尔虞我诈,没有一个真心朋友。有时候夜里醒过来,看着这偌大的厂房,心里空落落的。我最怀念的,还是当年在木材厂,咱们一群人,光着膀子,闻着木头香,一边干活一边扯淡的日子。”
我默默地听着,给他满上酒。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我在为生计发愁,他也在为事业奔波。我们走上了不同的路,却品尝着各自人生的苦。
“为民,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我摇摇头:“还没想好。突然有了这么多钱,我……我有点懵。”
“别懵。”他笑了,“听我的。你那身手艺,别浪费了。现在的人,生活好了,都喜欢真材实料、手工打造的东西。你那手活儿,比我厂里那些所谓的大师傅,强多了。”
他的话,点醒了我。
是啊,我还有这身手艺。这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我一辈子的骄傲。无论什么时候,它都不该被丢掉。
“我想……我想开个小作坊。”我看着他说,“就做咱们以前那种老式的、榫卯结构的实木家具。不用什么机器,就用我这双手,一刨一凿地做。”
“好!”他一拍大腿,眼睛亮了,“这个好!这叫传承!钱不够,我投!地方你不用愁,我厂里给你腾一块地方出来!”
“不。”我摇了摇头,很坚定,“朝晖,钱,我已经拿了你的。作坊,我想自己来。就从最小的开始,慢慢做。这样,我心里踏实。”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欣慰地笑了。
“你还是那个李为民,一点没变。”
我在深圳待了一个星期。
朝晖带我看了那块地现在的样子,带我参观了他的工厂,也带我逛了深圳最繁华的街道。
临走前,他把我送到火车站。
“为民,以后常联系。别再像以前一样,一断就是十几年。”他拍着我的肩膀,郑重地说。
“一定。”我点点头。
火车缓缓开动,我看着窗外他不断挥手告别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人海里。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回到广州,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一切,又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用那笔钱,在郊区租了个小院子,开起了我的“为民木艺”小作坊。
我没有买什么先进的机器,院子里,摆着的,还是我用了半辈子的那些老伙计——刨子、锯子、凿子、墨斗。
淑芬辞掉了钟点工的活,在作坊里帮我打打下手,给我做饭。儿子放假了,也会过来,跟着我学点木匠活。
我的作坊,不做那些样子货。我做的每一件家具,都用最好的木料,最传统的榫卯工艺,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活儿不多,但找上门来的,都是真正懂行的人。他们说,在我做的家具上,能看到“匠心”。
我喜欢这个词。
有时候,朝晖会特意从深圳开车过来,看我做活。他会搬个小马扎,坐在我旁边,一看就是一下午。他什么也不说,就是静静地看着,闻着空气里熟悉的木屑香。
阳光透过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洒下斑驳的光影。我和他,一个在埋头做活,一个在静静看着,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在木材厂车间的那个夏天。
我手里攥着那张六百万的存折,也攥着我心爱的刨子。
前者,给了我生活的底气。
后者,给了我生命的意义。
我常常会想,如果十五年前,我没有拿出那六百块钱,现在会是怎样?
也许,我依然在街边摆着小摊,为几块钱的修理费,跟人争得面红耳赤。我和朝晖,可能也早已成了陌路人。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一步之差,天壤之别。
但现在,我看着院子里忙碌的淑芬,看着刨花在我手中翻飞,闻着这让我安心了一辈子的木香,我觉得无比的踏实。
那张地契,改变了我的命运。但比那六百万更重要的,是我找回了一个兄弟,也找回了作为一个手艺人的尊严和本心。
人这一辈子,到底什么才是抓在手里的实在东西呢?是金钱,是名利,还是那些在岁月里不曾改变的情义,和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对一门手艺的热爱与坚守?
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